萧明脱下外衣，披在程心竹身上，为她抵御夜间的寒冷。

程心竹瑟缩着，沉默，不敢开口。

虽然没有失身，但毕竟被人看了身子，她害怕萧明会嫌弃她。

可她除了萧明，已经无处可去了。

她渴望萧明的安慰，可又害怕他一开口，就宣布了自己的终局。

萧明冷静了一会，才让心中的杀意慢慢淡去。

“你没事吧。”萧明慢慢回神，把程心竹抱进怀里。

那一刻，程心竹觉得自己的一切委屈，都值得了。

萧明哥哥，还是爱自己的。

就算他杀心重，可他都是在杀坏人，我为什么还会对他不满。

他真的好爱我。

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怪他。

“跟我走吧，别留在这地方了。”

“嗯……”

程心竹扑倒在萧明怀里，哭成泪人。

……

好一番思想斗争之后，小红觉得自己不能放任悲剧发生，急匆匆地赶来。

既然那个男人说了全体都在，那最有可能是在议事厅里。

只有那里有足够的空间，让所有人……发挥。

小红咬着牙朝议事厅跑去。

如果那里没有，那就去广场，野外之类的地方找找。

绝不能让程心竹和那些男人在一起！

越往议事厅走，血腥之气传来，让小红越发感到不安。

她到的时候，正看见程心竹在萧明怀里哭。

萧明也看见了她，顿时杀意涌现，想要连着小红一起杀了泄愤。

程心竹及时拉住了他。

“别，她对我……很好……”

萧明又握了握拳，才慢慢松开。

“给我滚，贱人！别让我再看见你！”

小红皱了皱眉，深吸一口气后，无声地离开了。

“别……你对她，太凶了……”

“这种人不要因为她对你好那么一两次就觉得她是好人了，我这次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放过她！”

“江湖之上，人心本就可怕。而在这种乱处，人心的善念更是最靠不住的东西，相信别人，吃亏的一定是你自己！”

“哪有人真心实意地对你好，全都是为了利用你。一个个笑里藏刀，不是图谋你的钱财，就是图谋你的身子。”

“我……”程心竹觉得哪里不对，可又不知如何辩驳。

可她很快下定决心。

既然已经决定从此往后跟定萧明，那就要奉他为主，从此听他的，信他的。他说的话，就是正确的。

她点点头：“嗯……”

“好了，别留在这了，跟我走吧。”

“可是，我们去哪？”

“去叶家的势力范围之外，我就不信，这偌大的江湖，还没有我们两个人的容身之处！”

“不管你去哪，我都跟着你。”

程心竹缩在他宽阔的怀里，享受着甜蜜的温存。

直到月落梢头，东方渐白，程心竹才从惊恐中恢复。

她想起了父亲——牛长老在大战前给她的东西，连忙告诉萧明。

“萧明哥哥，临走之前，我们去趟宗门的宝库吧。”

“宝库？”萧明一下子兴奋起来，“在哪？”

“我带你去。”

“等下，我先去把这些人的纳戒收了。”

等萧明从议事厅再出来，她领着萧明，去了已经废墟的藏宝阁。

藏宝阁地上的部分早就被搜刮干净了。被外宗的，之前那些下山的，还有最后留下来的这些男弟子轮番光顾，半点值钱的东西都没了。

可程心竹兜兜转转，时不时敲敲墙壁，地面，终于找到了传来空响的地方。

可惜机关破损，已经不可能从外面打开。

“没事，我来！”

萧明一记重拳，轰开地板，发现地下果然另有空间。

可惜的是，一层禁制阵法阻隔了外人进入。

“没事，我爹给了我这个。”

程心竹拿出一块令牌。

冥雨找牛长老商量一起对付严慎的时候，牛长老觉得这事很危险，怕他出事以后，女儿一个人不好过。

就违背宗门律法，偷偷解锁宝库封禁的令牌给了自己女儿，让她收好。

万一门派真要出事了，自己还没能回来，就赶紧从宝库里拿点好东西，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如今这情况，严苍剑派都没了，宝库里剩下的东西，不如都送给萧明哥哥好了。

令牌果然有效，禁制消失，两人跳下去，把宝库里的东西尽数收入囊中。

……

萧明离开议事厅以后，小红才悄悄过来。

她强忍着恶心，进入那充斥着血肉的炼狱，想要了解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鲜红，暗红，黑色，白色。

硬的，软的。

苍蝇采食，血液滴落，若有若无的呜咽。

人的味道，腐烂的味道，恶心。

五感齐齐向她控诉，生命的残忍，可怕和廉价。

兀然，她看到高台之后，有几个女孩子赤身裸体缩在墙角，抱团取暖。

她赶紧过去，扯下了幕布，给这几个女孩子遮羞。

“你们没事吧。”

女孩子们默不作声地缩在一起，不敢理会她。

“我，我去给你们找几件衣服。”

她连忙跑到屋外，狂吐不止。

杀人，尸体，她都见过。

青轩城里，杀人惨案时有发生，多是修炼者发生口角，当街打斗，或是心有不满，杀人泄愤。

群芳阁是为数不多的宁静之所，让那些沦落风尘的姑娘们，至少没有性命之忧。

她以为自己已经不害怕这些了。

可是像议事厅里这样可怕的惨状，她真没见过。

整个大厅里看不见一具完整的尸体。血肉，骨头，糊在地上，墙壁上，天花板上，一片血红。

连骨架都碎了，根本不可能知道死了多少人。

甚至还招来了些黑色的蚊蝇，在这片血红色的盛宴中，欢喜地鸣叫。

她好久才缓过来，可想到房间里那几个姑娘，还是强忍着不快，从那些男弟子之前住的地方找到几件衣服，抱着回来。

几个女孩子默默地收下衣服换上，眼神里才慢慢有了生机。

小红也不避讳地上的血，和她们坐在一起：“几位女侠，坏人都死了，已经没事了，别这样。”

女孩子们都没说话，还是蜷缩在一团，彼此紧挨着。

小红轻笑一声：“姐姐，你们发现了吗？我不是修炼者。”

终于有人抬起灰白的目光，淡淡地看向她。

“我小时候就被爹娘丢了出来，他们说家里孩子太多，养不起了，只能优先供养我那几个哥哥，养女孩子是亏本的。”

“你们能想象这样的家庭吗？”

几个女孩子没有反应，摇头还是点头，都没有。

这样的情况并不出小红所料，她继续讲着：“好在有个修炼者收养了我一段时间，让我稍微接触了些你们的世界，我才知道，原来修炼者老爷夫人们生了孩子，不管是男是女，都不会因为养不起这种原因丢的。”

“之后，我在青轩城的青楼群芳阁里长大。也不怕你们嫌弃，我真的觉得，在青楼的生活，可比在原来的家里好太多了。”

“小时候，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能顿顿吃饱。可被收养以后，这个愿望竟然轻而易举地就实现了，甚至进了青楼，还吃到了许多过去想都不敢想的东西。”

“我觉得人生好幸福啊。”

更多的女孩子抬起头，目光里渐渐有了疑惑，不解，难以置信等复杂的情感。

“你们有没有觉得，我其实长得不太好看，至少不如你们。”

小红一点都不害羞地笑着，在她们面前转了个身，展示自己的容貌和身材。

“我在青楼里也只能当个侍女，从来都不会有人注意的那种。被男人们追捧的花魁，轮不到我来。”

“但我好开心啊，因为，我不会挨饿啦，我甚至还能吃好吃的！”

小红露出了非常开心的表情，就好像能吃饱饭这事让她由衷地喜悦。

难以理解……女孩子们从目光中传达出了这样的感受。

“那些花魁姐姐们，也有不少是普通人来着。我不敢说她们和我想得一样，但是，她们都很少为自己的身世命运哀叹，她们不会觉得，沦落风尘是自己这一生最不幸的事。”

她拉起了身边最近的一个女孩子的手：“姐姐，你们是修炼者，你们天生就比我这样的普通人强得多啊。”

“是有些女孩子失了贞洁，受了凌辱，会万念俱灰，自寻短见。但你们失去得再多，却还有一身本事，那是上天赐予你们的，夺不走的东西。你们也许觉得自己落到了人生的谷底，但你们知道在这谷底之下还有多少人吗？”

“那是大夏二十五亿平民百姓！！”

沉默如此刺耳。

剩下的女孩子齐齐抬头，听小红诉说。

“我们就算努力，拼搏，怎么向上爬，我们的终点甚至都比不上你们的起点。你们从小就衣食无忧，这已经比我这样的孩子幸福太多了。”

“失去了贞洁怎么了，我们最珍贵的东西还在，那就是我们的生命！”

“确实，这世上有许多比生命更珍贵的东西。理想，自由，爱情，还有许多许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

“但至少贞洁这个东西，它不配！”

小红那向来平和的脸上第一次有了愤怒的情绪。

“我是个平民女子，男人们都不肯多看我一眼，觉得我连取悦他们的价值都没有。但就算我这种人，还是幸运地活下来了。姐姐，就算是现在这样，你们依旧比二十五亿的人强，比十二亿多的男人要强。没了贞洁，就算是上面那几百万的男修炼者都不要你们了，难道你们就觉得自己没有价值了吗！”

“你们比这世上绝大多数人，都强太多了！没了贞洁，你们也完全可以靠自己活下去！”

她第一次强硬地拉起身边的那位女修，搀着她站起。

“姐姐们，这里环境不好，一直留在这里容易身染疫病。我不太清楚修炼者对疫病的抵抗力如何，但实在不好意思，我不太行。”

“所以，哪怕为了我，我们出去见见阳光，好吗？”

最先站起的那位女修又拉起身边的姐妹，大家互相搀扶着，一起走到外面，离开这个充满暴力和血臭的地方。

新鲜的空气涌入肺部，唤起了新的生机。

东方渐晓，一轮红日正冉冉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