术法，极寒之刃。

出自道门，品秩位列灵阶上品。

北凉王府龙盘虎踞，其藏书楼内容纳百般武学，于第二层中，灵阶术法并不稀缺。而“极寒之刃”，虽然仅为陈氏子弟方可修行，但是了解它的，却大有人在。

“今日这术法，与当初太玄殿中所见，已有诸多不同。”十二客卿中的一人微蹙眉头，沉声道，“其威力，也早非那时可比。”

一月前，陈念久初回北凉王府，便曾在太玄大殿，与五公子之间有过一场不小的争端。那时节，这招极寒之刃甫一用出，便瞬时将陈念久的手臂冰封住，尽管在其后，不知为何竟被后者以一手无名招式强势破解，但其威力，却是当时在场之人有目共睹的。而今日，五公子故技重施，再次施展出极寒之刃，已不再是简单的冰封，在那其中，更还掩藏着一缕焚烧之力。

极寒，极炽。

极阴，极阳。

本是水火不相容的两种力量，竟在眼下完美地融合于一处。

察觉到这一点，十二客卿顿时面露凝重之色，尤其那位扛纛之将，嘴角扯出的笑容，愈发得意。

此时已入亥时，一轮并不算多圆、但却分外明亮的皎月悬停在西天之上，阴冷的寒光洒遍大地，加之这片王府西北的巨大广场之上，点缀了许许多多的大红灯笼，倒是与族比之场上剑拔弩张的气氛，颇有相似之处。

“老九，不妨此时再破破看？”一丈之内，便是陈神昭的绝对领域，在此距离之下，根本不需要贴身近战，他的每一式攻击，都可在墟宫境界的精准操控之下，达到十足的杀伤力。故而此刻，明明是与陈念久酣斗厮杀，可陈神昭却如同作壁上观的局外人一般，冷冷看着后者。

“如你所愿。”

符刀化作的两道光影，当那一抹极阴极寒之力兜头罩下的瞬间，陈念久没有任何犹豫，儒家术法“书剑参同契”的第一式：古意，便随之使了出来。

下一刻，他略显蜡黄的脸上，那因极寒之力绽放开而悄然生出的冰霜，便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顷刻消融。

这一手应对，与当日太玄殿中，如出一辙。

陈神昭冷笑一声，他似乎一直都在等待着这一刻，“今时不同往日，如今这道门术法，其威力，当胜出一月前十倍有余，你真以为就那么容易被破开了？”

说话间，陈神昭关元气海中真气立时奔涌而出，沿着手臂经脉攒射出去。只听一道破空声响，真气便随之落在了陈念久头顶的另一道光影之上。

轰！

那道与极寒之力并驾齐驱的炽热光芒，一时间如火上添油一般，气势立时变得雄浑壮阔。

“碎！”陈神昭厉喝一声。仿佛言出法随，炽热光芒应声裂开，化作千万珠岩浆溶液，兜头罩下。

“嗤嗤”声响不绝于耳，地面上铺就的大红地毯，没有丝毫征兆的，瞬间便被融化出一个个黑洞，袅袅白烟蒸腾而起。

面对如此诡谲的一幕，陈念久应对却更快，甚至炽热虹光未曾破碎的前一刻，他便已然仰起头看向长空，面容紧绷，轻声念出了二字：“盎然。”

下一刻，他周身上下，如同一场春雨过后的绿草植株，布满了雨水露珠，生机勃勃。

当那化成点点星辰光芒的岩浆溶液落在身上时，这些雨水露珠，便迅猛游曳过去，一息之间，便与其合归一处，“同归于尽”。

与此同时，陈念久的右手，终于攀在了腰间，五指紧握住那柄并无剑鞘的木剑。

宴席位上，始终盯着此处的陈切玉，眼睛微微眯起。

“四顾。”

陈念久再次吐出二字，足尖在地面上轻轻捻动，木剑挣脱腰间玉带的瞬间，他先是将其递向身前，挽出一道剑花，而后朝着左处劈落，发出轻微的木剑破风声，最后，横于头顶之上。

这不过只是再寻常不过的挥剑，没有半点威力可言，便是三岁儿童，也能做得如此。

然而宴席位上的陈切玉，眼神却蓦然间闪过一道精芒，“好剑招。”

木剑自身前至左侧，而后拦于头顶，这道轨迹之间，慢慢有真气凝聚，宛若实质。

顾前不顾后。

顾上不顾下。

顾左不顾右。

四顾，还差了一顾。

“顾势不顾形！”陈念久轻声笑道。

随着这句话音刚刚落下，他握住木剑的右手，突然一松，同时埋藏于腰间的左手，在短短一个呼吸的时间内，反复握紧松拳十二次，接着儒家霸道真气，悉数汇聚于中食二指。

他指节微微弯下，做敲门的扣指之状。

砰！

陈念久二指扣在了剑柄尾处。木剑没了右手的紧握，却反倒被左手指节重重撞击，登时便如同一根脱弦而出的弩箭，化为灰色影痕迅猛激射出去。

呛啷！

长空之中突然传来剑器碰撞的声响。

这声音极大，宛若实质一般，震得众人耳膜如遭锥针穿刺，脑中更如同响起洪钟大吕，头晕目眩得厉害。尤其是四下一些实力低微的王府护卫、宋长镜等北凉四州并无甚修为的官员，更只感到胸口一阵阵发闷，几乎难以呼吸。

裴宝藏连忙运转真气，帮着身旁的洛竹韵，全力化解这音波的侵扰。

就在宴席位上众人的骇然目光中，那攒射而出的木剑，似乎遇上了阻碍。

竟是先前一分为二，化作赤、白二道光影后消失不见的符刀。

木剑与符刀相撞。巨震之下，符刀迅速被撞出了族比之场的边界。而木剑，在反震之下，却重新回到了陈念久的掌心。

“你这无名术法，竟然还有后招？”一丈之外的陈神昭面色大变，失声道。

他本以为，陈念久的无名术法，在化解极寒之力后便再无后续，却不曾想，“古意”之后，他犹有应对。

而这句话，也立即将如坠云里雾里的王府十二客卿，从心神失守中拉了回来。

扛纛之将面色一变：“他的术法，原来并非只有一式！”声音之中，带着控制不住的颤抖，显然那族比之场上陈念久与五公子的隔空交手，给他带来了极大的震惊。

陈念久咧嘴冷笑，一言不发。

儒家术法书剑参同契，共分五式：

古意，盎然，四顾，扣指，门庭。

他才不过只用了四式。

陈念久突然紧握木剑，躬埋身形，迅猛前冲。

儒家霸道真气灌输于双腿之时，他的身法速度，这一刻被催逼到了极致，移动之间，顿时带起一股劲风。

他并非笔直而行，实则如龙蛇盘走，忽左忽右，飘忽不定。

而步法之间，更是裹挟着一种玄妙大势，似慢而快，似直而曲。

“！！！！”

坐在大宗师韩恩身旁的定安公主姬霓裳，如水的清澈双眸，顿时凝定住了。

“好古怪的身法。”姬霓裳下意识转过头看向韩叔叔，涩声道，“听父皇说过，在道门之中，百年前有一位名作周圣的仙师，曾创下一手震古烁今的绝妙术法，其摧用之间，须以步法相佐，难道这便是……”

“身形犹似穿花引蝶，步法看似凌乱，却暗合方位。先走东震位，接着东南巽为，继而折转至正北坎位，最后落足于东北艮位，如此反复。”宴席位上正大快朵颐的大憨仙师，虽然背对着族比之场，但感知力却分外敏锐。老道士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然回头，眼中涌起一抹惊奇之色，他随即看向自家师侄，压低声音道，“配九宫，应五行，合和阴阳……这不是《通天符箓》先手一式的路数，他怎么会这门术法？难道是你教他的？”

不聪嗤笑一声，似乎对于场中的一切早已明了，头也不抬，继续对付手上的烤乳猪。

大憨仙师重重一巴掌拍在他的额头上，满手油污顿时弄了不聪小道士一个灰头土脸，怒道：“师叔问你话呢，你不搭理是怎么回事？”

“……”不聪大怒，尖声叫道，“我怎么知道！”

宴席位上的所有人，此刻全部心神都放在了族比之场上的变故中，根本不曾注意到他这边。

不聪松了口气，恼火地狠狠瞪了一眼大憨仙师，压低声音怒道：“当年为了学会《通天符箓》，我险些坏了一双招子，这件事师叔你又不是不知，至于那陈念久，他到底如何学会的，你问我有什么用？我要是知晓，又怎么可能万里迢迢跑到太玄山来被你欺负？”

大憨仙师神色一凝，突然蹙眉道：“你师父道老二向来不做无谓之事，此次让你这最小的徒弟到北凉来，而非你大师兄李逍遥，亦或者宫阙、夜千寻这些人，看来所谋甚大啊。”

不聪撇撇嘴，冷笑道：“师父平日里就爱故弄玄虚，说话说一半，做事做一半，我们这些当徒弟的，哪敢真去猜测师尊的心思。”

“呦呵，你不聪这么个‘混吃等死’的玩意儿，难道也懂得尊师重道？”大憨仙师讥讽道。

“师叔，您要讲良心啊。”不聪瞪了他一眼，痛心疾首道，“要不是因为您是师叔，您觉得，就算我杨屠龙站在这里一动不动被您打，师叔可能沾到我半点身？”

“……”

这话像是戳中了大憨仙师的痛处，顿时满脸无奈地叹了口气。

不聪终于将手中的烤乳猪吃完了，他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手指，笑道：“《通天符箓》难学，我也很好奇，这个日后注定入我太清宫第四峰的小师弟，到底学到了何种程度。”

“不出意外……”不聪沉吟了一下，轻声道，“那个叫陈神昭的家伙，应该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