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的两人，一边碰酒一边聊天，多数是武泽天在说，广子旭在听。

说着人情世故，说着江湖险恶，让他不要太气盛凡事遇到危险就跑，要是下黑手时就换个名字身份，取个什么韩立啊厉飞雨啊，千叮咛万嘱咐就怕广子旭在外面吃了亏。

武泽天自己酿的酒没多少度数，两壶喝完二人也没太多的醉意，冷风一吹意识就更清醒了。

看着这个三年前来村里的大哥这般嘱咐，广子旭有些感动，二人之间亦师亦友，如果可以，他倒也希望能和武泽天一起踏入仙道，两人也好有个照应。

只可惜，回来时三位师兄告诫他不要太过留恋世俗的一切，终是仙凡有别，凡人一生实在是太过短暂了，如果不能割舍，受伤只会是自己。

亲人朋友，这些又怎么可能说舍就舍呢，想到未来自己的父母姐姐小妹都化为了枯骨，而自己站在他们的坟前慢慢被时间麻木，广子旭的心中莫名生出了一丝恐惧。

看着广子旭的脸色不断变换，武泽天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连忙出声：“喂，广子旭，想什么呢？”

广子旭被武泽天突然的出声给拉了回来，脸上也是不知为何出了一道冷汗。

“刚才你在想什么，这么出神？”看到广子旭的脸色，武泽天知道他果然是出事了。

“我……我……”广子旭嘴张了又闭，不知从何说起，也觉得自己可能只是没事找事，毕竟真要那一天还有很远呢。

“有什么事就说出来，别在心里憋着。”武泽天见广子旭这踌躇不决的样子，依旧有些不放心，打算问个明白。

“我就是一想到分别后，如果我真的成了仙长生不老了，那你们呢？我能经得起时间的冲刷一直活在这个世界上，但如果只剩下了我一个人，我不知道这是否真的值得。”广子旭见武泽天语气有些严肃，也不再遮遮掩掩，说出心中的想法。

武泽天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广子旭的神态变化，听见他的心中所想，暗道这小子是不是遭心魔了，但不管是不是都必须让他看开，不然照着这个状态，就算不是心魔也迟早要生心魔了。

“子旭。”武泽天思考一会儿后开口道：“你怕的是什么？”

“怕什么？”广子旭摇摇头，说：“我脑子很乱，现在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武泽天见他思维混乱，也不再继续询问，而是开始慢慢的为广子旭梳理那些杂乱的想法。

此刻的武泽天又变为了为村里人讲课时的温柔先生，语气平静地轻声道：“你刚才所担忧的，是百年之后的孤身一人，还是亲人好友的离世之痛？又或者说两者都有。”

“这……两者都有点吧。”广子旭也答不太上来，只是茫然地跟着直觉开始选择。

“修行一途，我帮不上你什么忙，也不能给你什么像样的建议。”武泽天道：“但是有一件事情我能告诉你。”

广子旭抬头看向武泽天，武泽天的神情无比严肃。

“一个人，在不同的人生阶段有着不同的思考方式，担心修行的孤独是因为你还未真正开始修行，就像曾经的你也认为算数这门课晦涩难懂一般，但三年的学习下来不也没有你想象中的这么难吗。”

广子旭点点头，的确，所谓的孤独之苦也只是因为未知所以带来了恐惧，就像泽天哥曾经对他说的那句话，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此刻因为一点未知的恐惧就将自己可能的未来舍弃，那也太过愚笨。

“至于父母亲人的离世……”这一点武泽天还真没有太过适合的话来说，只能把自己单方面的见解拿出来讲给广子旭听，开口说：“子旭，死亡并不是一件应该悲伤的事情。”

“不该悲伤？”广子旭听到武泽天的话有些疑惑，亲人离世难道不该悲伤吗？

武泽天深吸一口气，眼中之色让人不知怎样去形容，似怀念，似无感，千般思绪杂糅一起难以明说。

“其实人啊，和这个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东西都没什么关系，人也好，物也好，你不会少他就不能活，他也不会少了你就缺少一部分，说到底，这个世界很大，但是属于你的世界就这又那么点。”

武泽天伸出手，朝着天空一抓，转头看向广子旭，说：“真的就只有这么一点而已。”

“人们恐惧的不是死亡本身，而是死亡带来的结果，比如放心不下还不能照顾自己的孩子，比如一生碌碌无为壮志未酬白来人间一趟……”

“……说到底，人之所以恐惧死亡不过是因为放不下而已，放下不身前事放不下身后名，所以害怕时间流逝得太快，害怕身体衰老得太早。人这种生物是有极限的，子旭。”

武泽天躺在地上，抬头望天看着天边的晚霞，继续道：“除了肉体上的极限，还有心灵上的极限，长生不死并不是所有人的追求，有时候这个东西甚至是一个诅咒，如果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了任何值得你留恋的事物，那长生不老也只是煎熬，活着与死去也没有了任何的差别。”

“这就是泽天哥你曾经说的，总有一些东西比生命更重要吧。”广子旭听了武泽天的这番话也是慢慢的平静。

“是啊，一个人不能是为了活而活呀，你总得要有一个追求，财富也好，权势也好，成仙也好，总要有一个理由支撑你在这个世界走下去，因为生命本身其实没有任何的意义，我们要做的应该是给自己的人生涂抹上自己认为有意义的色彩，只不过有的人要画上千年万年，有的人只需要十年百年。”

“一个人有一个人的路，一个人有一个人的选择，你可以提供一些帮助，但不应该干涉他人的选择，因为你即使再强大再尊贵，也只是他人世界的一个配角而已。”

“泽天哥，多谢你。”广子旭对武泽天道了一声谢，这些话的确对他起到了作用，心中的烦闷也不再是那么的让人难受了。

“这只是我的一些人生感悟罢了，纯属一家之言，你要觉得对就听取一些，要是觉得有问题那就当我发了个牢骚。时间差不多了，走吧，应该是开席了。”

武泽天站起身，怕了拍身上的灰尘，对广子旭说道。

“嗯。”说着，两人朝前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