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船舱内，那些原本被安排躲在这里的人，都用一种惊恐的眼神以及防备的目光盯着他。

萧自在朝人群看了一眼，微笑的挥着手朝他们打了声招呼。

可他们的反应却让萧自在愣在了原地，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往身后移动了几步。

萧自在挥舞的手停顿在半空中，脸上露出一丝自嘲和失落的表情，随后转过身朝另一边走去。

这就是人心嘛……

要知道那些人可是来杀他们的，若这艘船不是坚固的雪松长船，恐怕他们早已被漫天箭雨淹没，死在这茫茫大海中。

他从不滥杀无辜，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这样滥杀吧？

没有想象中呕吐恶心的不适感，有的只是平静得仿佛在做一件稀疏平常的事。

可这一次，那些死去人里面，不都是死有余辜啊……

萧自在忽然停下脚步，低着头望着自己的双手。

恍惚间，上面好像沾满了鲜血，脑中也响起刚才那些人的惨叫声、哀嚎声以及那种恐惧而又绝望的眼神，他们化作几百冤魂张牙舞爪的向他扑来。

这瞬间，萧自在感到了恐惧，身体开始不安的颤抖起来。

他终于意识到……

自己杀人了！还是几百条无辜鲜活的生命！

他们有的不过是听从上头命令的普通海兵，有的或许还是家中的顶梁柱，靠着当海兵的那点俸禄养活一家人。

他们有着美好的家庭，有妻子儿女每天等着他们回家吃饭。

可因为他！这一切都破灭了。

他本可以只杀主谋，放过那些普通的海兵，他们本可以好好的归家与亲人相聚，可最后却无声无息的葬身在大海之中。

他们的尸体，在海风中摇晃，在冰冷的海水之中。

而一切，都因为他！

难道就因为自己是皇子，就可以高高在上，漠视生命了吗？

这一刻，萧自在感觉自己罪孽深重。

“你这个恶魔！”那人的话犹如缠绕在耳边，狠狠扎在他的心脏处。

那些惨叫声和哭喊声犹如魔音灌耳，让他的脑海越发清晰。

萧自在颤颤巍巍的伸出手，眼角滑落一滴泪水。

难道我真的是……恶魔嘛……

甲板上，萧瑟忽然心头一震，心中隐约不安。

他突然意识到，自在从始至终都未杀过生。

即便贵为皇子，却从小体贴他人，对待下人更是从不打骂，即使是下人做错了，自在也只是温柔地提醒他们，下次注意。

古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如此温柔的人，此刻又在饱受怎样的折磨？

他好像一直忽略了一件事情，那便是朝中的谣言，他匆匆赶回天启时，天启是见了血的！

反应过来后，萧瑟急忙朝船舱内跑去。

“萧瑟那么急干什么？”雷无桀不解的道。

唐莲望着那匆忙的背影，喃喃道：“能让萧瑟如此动容的，除了自在还能是谁？”

沐春风走上前，皱眉道：“刚才我见自在兄弟最后一面时，他脸色苍白，神色匆匆往船舱里走去，不会是哪里不舒服吧？”

“小神医不是说……”雷无桀还没说完，猛地望向那两艘下沉的船。

最后望向唐莲，喃喃道：“大师兄，你还记不记得我第一次杀人时的样子？”

唐莲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不解道：“怎么突然问我这个？雷无桀你杀过人？”

雷无桀低着头，神色凝重：“那是好久之前的事情了，那还是被暗河追杀的时候。”

他走到船边，对海面上正认真清醒长枪的枭大声问道：“枭兄！自在是不是第一次杀人？”

正洗刷枪尖上血渍的枭头也不抬，淡淡回答：“第一次嘛……”

似乎在朝堂之中王杀了些人，但那些人全都是死有余辜，不过是一些北离的蛀虫。

突然，他愣了愣，瞳孔蓦然放大。

可这一次，那两艘官船上还有许多不明事理的海兵，吾王他……

枭利索的收起长枪，嗖的一声纵身跃到雪松长船上，随即同萧瑟一样，火急火燎的朝船舱内赶去。

“还真是，大师兄我猜对了！”雷无桀惊喜道。

“傻子！”唐莲骂了一句，随后跟在了枭的身后。

“大师兄怎么突然骂人啊？”雷无桀挠了挠头，一脸疑惑。

沐春风皱紧眉头，摇头道：“我原以自在兄弟少年英雄，见惯了生与死，可万般想不到。”

他望向那两艘下沉的船，身子一哆嗦：“若自在兄弟不是杀人魔头，恐怕此刻正承受难以想象的痛苦吧？”

雷无桀当即反驳道：“自在当然不是杀人魔，他可是我见过最幽默风趣，最温柔的人。”

说完这句话，雷无桀也是一愣。

他问枭的时候不就是关心自在是不是第一次杀人吗？

顿时，他一溜烟跟着跑向船舱，第一次杀人的滋味他可是切身体会过的。

那是一种身心疲惫、来自良心上的谴责，是一个人最无助的时候，他尚有对方要杀自己的理由，可自在呢？

那可是几百条生命啊！其中不乏一些无辜之人。

【杀生之上无余罪，十不善中邪见重】

此刻的萧自在仿佛至若其境，耳边传来那些死去海兵家人的痛哭声。

他蹲下身子死死捂住自己的脑袋，听着那些家属的悲泣声和呼唤声。

“爹爹！阿哥！你们醒醒，不要丢下娘亲和宝儿。”小女孩稚嫩的哭声让他心如刀绞。

萧自在抬起头，想伸手安慰小女孩，可在他抬起头的那刹那，小女孩直接出现在他面前的看着他。

眼神凶狠而怨毒，面目可憎：“我恨你！你这个杀人魔，你为什么要杀我爹爹和阿哥？”

“我……我没有！是他们先要杀我的……”

“你还敢狡辩！我爹爹已经死了，阿哥也死了，他们都是被你杀死的！”小女孩歇斯底里，尖叫着冲向萧自在。

【我没有！不是我！】

【他们该死！动我身边的人都得死！】

萧自在双眸血红，眼中戾气不止！

他一把抓住小女孩的脖子，用力将其提了起来。

小女孩拼命挣扎，可她根本就撼动不了眼前这个少年分毫。

“你们都该死！夺嫡夺嫡！为了那冰冷的皇位，兄弟相残血流成河！我本无意争皇权，这都是你们逼我的！”

“休想再从我身边夺走一切！”

萧自在双眸赤红，手指越发用力，小女孩被掐的几乎窒息。

他像疯了一样死死掐住小女孩的脖子，小女孩只觉得喉咙越来越闷，脸色憋得通红，却是怎么也喊不出一丝声音。

这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萧自在耳边响起。

【你这个大傻子，不是说好的带我去最高的山峰飞高高吗？】

听到这声音，萧自在浑身一颤，手上小女孩的模样变得清晰起来。

那一瞬间，一滴眼泪划落。

萧自在猛然松手，小女孩整个人软绵绵地瘫倒在地。

她捂着脖颈剧烈咳嗽着，一张小脸涨得通红，一双水灵灵的眼睛里满是惊恐之色，那是面对死亡的恐惧。

“华锦，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想的！不想的！”萧自在崩溃的捂着自己脑袋，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就在这时候，一个温暖的怀抱突然将他拥入了怀里，熟悉的味道传入鼻中。

“没事的，我不怪你。”熟悉的声音带着些许安慰与宠溺，让萧自在渐渐平静下来。

萧自在缓缓抬起头来，看向面前之人。

一袭青衣，清丽绝伦，一双美目顾盼生辉。

一股倦意感袭来，萧自在闭上了眼睛，缩在华锦怀里安心的睡去。

华锦看着怀里沉睡的少年，一双眼眸里闪过心疼之色。

谁能想到，眼前这脆弱的少年，会是杀死几百人的魔头。

可为何，她一点都不感到畏惧呢？

萧瑟一行人来到船舱内，望着熟睡的萧自在。

萧瑟蹲下身子，温柔地用手抚摸着他的脑袋，顿时，萧自在原本紧皱的眉头舒张开来。

华锦不解的看向萧瑟，眼里满是询问。

萧瑟笑了笑，轻声道：“小时候十三就特别黏母后，只要见不到母后他就会哭闹，谁能想到，外人面前温柔幽默的十三皇子，背地里却是个小跟屁虫。”

“每当十三睡不着时，母后就会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脑袋，哄他入眠，这招很管用，不论何时十三总会握住母后的手，安心的睡去。”

“为何？”华锦问道。

萧瑟眼神复杂的盯着熟睡中的萧自在，眉头一皱缓缓说道：“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自在他……”

“大概是害怕失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