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的打扮跟徐林如出一辙，沙滩帽、花衬衣、墨镜，三台相机要么被挂在胸口，要么跟三脚架一起拿在手里，与当地人随意朴素的穿着对比，显眼极了。

徐林拉着一旁的青年站起来，开口想说些什么，却忽然噎住。

聊了这么久，他才发觉自己没问名字。

徐林面上难掩尴尬，摸了摸鼻子，只好调换次序，先介绍起面前三人。

“那个……他们三个是跟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哥们，大白、二胡、留子……”

话还没说完，被叫做“留子”的男生挥手打断他，“什么留子！太难听了！”

大白不客气地笑出了声，“整个寝室就你搞特殊，非得去国外留学，到那也不消停，天天抱怨在那吃猪食，不叫你留子叫什么？”

听罢，留子瞬间偃旗息鼓，小声嘀咕，“还不是你们三个太变态，站在一群天赋怪里，我这个普通人不找点别的出路，能行吗？”

“自己一个人在嘀咕什么？”大白笑眯眯地看过去，吓得留子汗毛直哆嗦，猫身灵活钻到二胡身后。

“没什么没什么，哈哈……”

徐林想说些什么劝阻三人的幼稚行径，才上前半步，身后传来一道不轻不重的拉扯。

他蓦地顿住，余光里，他的衣角正被青年攥着，隐隐还有颤抖传来，心头一跳，再往上看时，猝不及防对上一双恐惧又害怕的眼睛。

他不擅长处理这种情况，僵硬了好一瞬才试探地拍了拍青年的脑袋，尽量放缓语气，“不怕不怕……”

经过短暂的交流，徐林也大致摸清了青年的情况——

三岁稚童的心智，至真至纯，可学习能力却强悍到可怕，说一遍就能记住，还能融会贯通。

拍出来的照片，无论是构图，还是颜色搭配，已经能看出极具鲜明的个人特色，完全不像个刚摸相机的菜鸟。

这绝对是个好苗子！

抬眼，看到不远处的一辆冰淇淋车，终于找到哄人的办法。

“冰淇淋，喜不喜欢？”

青年应该是喜欢冰淇淋的，抬手飞快地把眼眶里的泪水擦干，没心没肺地朝徐林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见此，徐林瞬间松了一大口气，他朝后面还在闹的三人挥手告别。

“还是分开行动吧，到时候电话联系。”

就在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的那一刻，三人像是触发了什么停止开关，瞬间后撤，巴不得离得远远的，对视上了还会嫌弃地“哼”了一声，仿佛粘上了什么垃圾。

……

徐林把买来的巧克力冰淇淋递给长椅上的青年，一同坐下，“对了，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小季。”

“我叫徐林，你也可以叫我小林子。”徐林主动伸出手。

青年回握，“谢谢你请我吃冰淇淋，教我拍照，我……”

他往兜里摸了摸，发现自己身上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抿了抿嘴，连冰淇淋也不吃了，很是气馁。

“我没东西可以送你……对不起……”

“不用说对不起，又不是什么大事。”

小季有自己的执着，摇头，“是大事，有借就要有还，我不是赖子。”

“借？”

徐林被这人不知所起的傻劲感染了，认真建议。

“要不这样，你给我当模特，让我拍几张照交差，要是老板满意的话，咱俩的债就一笔勾销，还能给你支付报酬，如何？”

小季唇线紧抿，眉宇间全是迟疑，“我要打电话问阿姨和雯雯。”

“阿姨？雯雯？她们是你的家人吗？”

“嗯。”

徐林想了想，觉得挺有必要跟青年的监护人聊聊，这样有天赋的人不该局限于这块小地方。

问了地址，千叮咛万嘱咐身后的人要抱好自己，别摔下去，才启动摩托车。

他的车速不敢太快，或者说慢的离谱，旁边好几个骑自行车的小孩都超过他了。

这群熊孩子超车后，嘴巴也没个干净的，几句脏话下来，徐林倒是没啥感觉，反倒惹恼了后座的青年。

眼瞅着他要跳车，下去跟人干架，徐林立刻加速，不到十秒，就讲那群没礼貌的臭屁小孩甩到身后。

“还以为你是个脾气软的，没想到啊，还是遇强则强型的。”徐林的声音伴着风声一点点钻到青年的耳朵里。

“我讨厌……挑衅。”

“真巧，我也讨厌别人挑衅我。”

徐林又将车速放缓，声音清晰了很多。

“可你刚才那样是不对的，太冲动了，迟早有一天会吃亏。”

“不会吃亏，他们……打不过我。”说到这，青年的语气顿时上扬自信了很多。

“那万一他们报警呢，殴打未成年，不仅会让你赔钱，还会让警察叔叔来抓你。”

“没有人……能打我，也没有人能抓我。”

闻言，徐林理所当然地把它当做玩笑话，轻轻笑了两声，只道对方太天真。

中午十二点半，正好过了餐馆最热闹的时段。

两人进门的时候，餐馆里最后一桌客人刚走。

老板娘坐在收银台后，正要给小季打电话呢，没想到一抬眼，就瞧见孩子领了个客人进来。

徐林长话短说，把拍摄的事情跟老板娘和王雯说了一通。

起初，两人说什么也不同意，就算徐林把嘴皮子都说破了，报酬更是一提再提，王雯还是抓着安全问题，不想让青年抛头露面，谁知道照片会被投放到哪些地方。

“首先很感谢你把小季送回来，还教他拍照，小季对人不设防，他可能喜欢跟你相处。但你对我们来说只是个陌生人，我们无法信任你，也绝不允许你带走他。”

说着，王雯站起身，抬手示意送客，“抱歉。”

“你再考虑考虑，他的天赋真的很高！”徐林做着最后的挣扎，把求助的目光看向旁边桌一口一口吃面的青年，“小季，你喜欢拍照吗？”

“嗯……不喜欢也不讨厌。”

徐林咬咬牙，“你不是说有借有还吗？一个小时，我们就拍一个小时，好不好？”

“不好，雯雯说的对，你是陌生人，是坏人，没有借还，不能拍。”

“我怎么就是坏人了，坏人会给你吃冰淇淋吗？坏人会特意送你回家吗？”

“那……你就是好人。”小季把脸从大大的面碗里抬起来，就在徐林重新燃起希望时，下一句又直接给他拍到地底。

“但雯雯比你还要好，我要听她的，不拍。”

“不行，你今天不拍，我就不走了！”

徐林平时是个不爱说话的性子，今天却为了这棵好苗子，连连破戒，这股死角蛮缠的劲，跟当初他导师撒泼求人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王雯瞅着男人怎么赶也赶不走的架势，迟疑地向母亲看去。

这时，老板娘终于发话，“拍可以，但只能在这拍，所有照片我们都要检查，并且你得保证不用于其他非法用途。”

“当然当然！”徐林顿时也不拧巴了，赶紧答应。

因为场地条件有限，手上的设备也好，他不得不紧急把三个同事摇过来。

电话刚挂断没多久，也就两分钟吧，人就到了，让徐林十分怀疑这三跟踪自己。

“不是要拍照吗，设备都在这，赶紧的。”二胡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露出一个让人安心的笑容。

剩下两人也在默契地调开话题，吵闹着让徐林拿起相机快拍。

四个人都拿出看家本领，反倒是镜头里的青年，颇为不自在。

这么多人围在自己身边拍照，他的面都不香了，看向镜头时，也不免多了几分怨气。

谁知道，就是那直勾勾与镜头对上的眼神，空气中的快门声更密集了。

他把筷子往桌上一扔，抽了张纸巾胡乱擦了擦嘴巴，就躲到王雯身后，兀自生起了闷气。

“不拍了……”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一道刹车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