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问天叹着气说道：“秦老师不知道对方是谁，而且那个被自己撞见的人也只是看到背影，凭这要认定他还要抓住他几乎没有可能。这人躲藏在什么地方，只好忍下了。过了两年，平静了些，老同学约他去上海聚一聚。当时他师兄钟亚欣做字画生意赚了钱，就在那里聚会。”

九十年代中期，他们在酒店的大厅聚会。

钟亚欣举杯到坐在沙发上的秦亚新跟前：“老弟，听说你这两年不顺心，你是老师最器重的弟子，可不能自暴自弃哟。来，我敬你，祝你苦尽甘来，雨过天晴。”

秦亚新：“老兄春风得意，还拿我穷开心。”

钟亚欣：“哪里话哟，我是真心想帮老弟一把，你这人啊，才气很高，就有一点不好，文人的酸腐气太重了。给你钱不肯拿，给你东西，你还还礼。我缺吃用吗？不要对自己太苛刻，放开点。文人无行，找点乐子嘛。我认识不少画商，你拿作品来，我帮你销。”

秦亚新：“我这两年也没认真创作。”

一个身材窈窕的女子端着酒杯走来。

钟亚欣：“噢，来，介绍一下，这位是香港来的闵女士，专做艺术品生意的。我的师弟秦亚新，是同学中最有才气的，你们交流交流。”

闵女士欢欣地：“真的呀，太好了。在我眼里钟老师已经是非常有见识了，秦老师岂不是直追大师？”

钟亚欣：“何止直追，如果有人捧一捧，不久的将来就是大师。”

闵女士：“今天太荣幸了。一定不能错过学习的机会。”

钟亚新又逐一敬酒。声音嘈杂，秦亚新和闵女士坐在沙发上聊得非常投机，竟有相见恨晚的感觉。

江问天给冷心儿杯子里添了水，放慢速度叙述：

“在上海那几天，他们几乎形影不离，秦老师要回来了，那女的非要跟他过来。他们似乎对美术有很多共同语言，很快坠入情网。她很有钱，却不嫌秦老师穷，让秦老师很感动。仅仅个把月，一边在办理登记，人已经住过来了。她说，以后要为老师办最高规格的画展，这也是老师的心愿。那个时侯，港商属于海外关系，手续麻烦。”

“又是一段因缘开始了，应该逐步好起来啊。”冷心儿带着疑问。

“可没多久，两人就发生了很大的矛盾，老师发觉，她其实并不真研究作品，有的只是商人的精明。而且她是有图谋的，秦老师渐渐警觉起来。可到底是什么图谋，他没有跟我讲。还有有件让秦老师无法忍受的事情，那女人对老师的女儿很不好，动不动就打骂。直到有一天，女儿送去上幼儿班，到傍晚没回来。秦老师到处找也没找到，幼儿园阿姨却明明白白说有人接走的。到底是走失的，还是被人拐卖了，中间没有人能说得清，报了案，也没有查出个结果。总之那以后，秦老师就再没见到女儿。”

冷心儿眼睛泪光闪烁，幻化出一幕一个女人殴打小女孩的情景。但那只有模糊的轮廓，自己也想不出那人的面目。

江问天接着说：“秦老师大病一场，决定和那女人分手。那女人说，你不提我也要走了，可没这么便宜。那天秦老师下班回家，家里被翻了个底朝天，那些名家大师赠送的作品统统被卷走了。有十几幅画。老师很穷，可那些画就在当时也值百来万，他从来都没想过去变卖一件来改善生活。”

江问天有些哽咽，深吸一口气才继续说下去，“他一气之下，把自己的作品撕的撕，烧的烧，就留了这幅精心创作的青铜尊，用的是前人从来没用过的技法。老师过世后，我整理遗物，发现还有两幅作品，是没有被销毁的旧作，我就装裱起来……”

冷心儿听得入神，竟抽泣起来。

江问天：“冷心儿，你……”拿了张餐巾纸递给她，“听你名字我还以为你心肠很硬，早知道这样我不讲了。”

冷心儿擦了擦眼泪：“你可别笑话我，毕竟我是女人，眼泪不值钱。该硬的时候我不会心软。”

江问天：“秦老师身上文人气很浓，连宣泄情绪都有独特的方式。他恨透了那个女人，却不知道怎样对付。他画了一幅画，大片的墨团，浸泡着一个裸体的女人，在女人心口还插了一支箭。周围几十只乌鸦在啄这个女人。当时我觉得画面有点不堪入目，就把画剪了，单把栩栩如生的乌鸦留了下来。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可惜，看不到那独特张扬的胸中之气了。”取出画册翻开。

冷心儿边看着：“是有点不可思议，这意念好奇特。可是我能够理解他心中的恨。可那女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江问天：“这……他最终也没说，我也猜不出来。或许就是为了占有那些名家作品吧。”

冷心儿摇摇头：“那些作品是很有价值，但一个港商花这么大力气来接近他，恐怕不仅仅是为了这些。你可知道，要这么做，她自己花费是多少？耽搁的其他生意是多少？应该是冲着更大的目标来的，因为找不到线索，气恼之下拿了这些东西作补偿。或许她还觉得委屈自己了呢。”

“我算不来这些账。”停了停，江问天说道：“好了，你想知道的我都说了。我不打算留你吃晚饭。”

冷心儿：“刚才讲故事讲得那样动情，走出故事立刻就翻脸啊？”

江问天：“不是翻脸，我是实在人，只会就事论事，没什么可讲就散了。我画好的画你拿去。”

冷心儿：“那好，要实在就实在到底。不讲交情，同类作品市场价五千块左右，我就付你五千。”

江问天：“我没名气，卖不到这个价，你就给两千吧，已经是我到现在为止最高价格了。”

冷心儿点开手机：“那我就不客气了，算三千，你收一下。”

江问天：“该履行的承诺都履行了，从此我们不必再牵扯，今后遇到愿意就打个招呼，点个头，不愿意就当陌路人。”

冷心儿背起包，默默卷起画走出门去。

江问天望着她背影，默默说道：冷心儿，我真的很害怕，你是带了什么目的来的，我不能重蹈秦老师的覆辙。如果你确实没有别的目的，就是喜欢秦老师的画，就是怀着善意同情我的处境，我即将面临一场官司，也不能让你卷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