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秦云依早早的就起床，去给钱氏请安，然后又和钱氏一起去了老太太屋里请安。和老太太叙了几句家常，老太太就借口累了，就让她们母女回去歇着了。

秦云依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做着针线，白巧进来，道：“六姑奶奶来了。”

秦云依眸光闪动了一下，随即望了一眼手里的绣绷，嘴角泛起一抹笑，却没有立即起身赶过来。

秦云依想着，这个六姨母这么多年都很跟秦府来往。恐怕在未出嫁时，和母亲的关系也不是特别好。要不是就是六姨母嫁了官家，母亲嫁了商贾之家，六姨母看不上秦家。不管是哪种情况，都不值当让自己巴巴的过去凑乐。

秦云依吩咐白巧：“你去留意着点，若是她们相谈甚欢，我再过去请安。”白巧答应了一声就退了下去。

六姑奶奶钱妍娘今日是穿着半旧的湖色素面小棉袄，墨绿色的挑线裙子，头上梳着堕马髻，斜斜插着一支鎏金镶碧玺蜜蜡蝴蝶簪，戴着一朵水红色的绢花，绢花上的珍珠有点松了，颜色也不怎么鲜亮了，一看就是去年的样式。

而钱氏却大大不同，今日她梳了一个牡丹髻，头上插着一支六尾点翠镶宝石金凤簪，又大又圆的东珠垂着额前，分外的耀眼，耳朵上戴着赤金镶翡翠葫芦耳坠子，身上穿着一件丁香紫二色金缠枝牡丹刻丝褙子，粉色镶紫边的襕边裙。

整个人既高贵又显得十分的端庄。坐在屋里，就感觉屋中富贵逼人。

钱氏先吩咐下人捧了香茗过来，和钱妍娘各坐一边，钱氏对着钱妍娘道：“妍娘你过来，也不跟姐姐先说一声，害的姐姐一点准备都没有。对了，娣姐儿怎么没有跟你过来。”

昨日，钱氏碍于钱太夫人送的东西，不敢越过太夫人，就送了娣姐儿一对碧玉耳坠子，也不知道她这个心性好强的妹妹，心里是不是有了疙瘩，就连出门也不带了娣姐儿。

钱妍娘喝了一口茶，然后仔细打量着自己的姐姐。她全身华贵不消说了，就连手上戴着那四个金掐丝镶翡翠镯子，也比她现在戴的赤金镶宝石镯子贵重了许多。

原想着，全身的行头压不过姐姐，不如就把压箱底的镯子戴上，好压压这个姐姐的气势。谁知道，这么一对比，反而越显得自己寒酸。

钱妍娘手里轻轻抚摸过赤金镶宝石的镯子，心里涌起了一丝不甘，这个姐姐，小时候处处不如自己，就连出嫁的时候，也是如此。

她嫁了一个卑贱的商人，自己嫁了一个名门望族的才子，母亲当初置办嫁妆的时候，也偏心自己许多。

可谁知道，就这么几年过去，自己不但没有当上了什么官太太，就连一个商人的太太，也比自己强上许多。这么一想，她越发觉得气不打一处来。昨日里已经看过了自己的笑话，今日还故意打扮成这样，是来刺自己的眼，故意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吗？

如此一想，钱妍娘只觉得自己这个姐姐实在是面目可憎。

钱氏也是机敏的，多年的姐妹相处让她很快就察觉到妹妹的脸色不大好，心底有点不安，是不是自己做了什么，又惹这个妹妹不满了？

“娣姐儿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不如你家的云姐儿聪明伶俐，我就把她拘在屋里做做针线。”钱妍娘强压心中的不忿，对着姐姐笑道：“对了，怎么也不见你家的云姐儿呢？”

“她这个孩子就喜欢做点针线活计的。这个时辰，兴许还在屋里做着针线活呢。说到这点，娣姐儿和我家的姐儿还真的有点像，都喜欢做针线活计。赶明儿，就让她们一处坐着，也比一个人闷在屋子里强。”钱氏不露痕迹的拉近和妹妹的距离。

钱氏拉起妹妹的手，说道：“自从嫁了人，各有各的忙，我们姐妹也许多年不见，这次见到了，可得多多走动。免得疏远了，这后辈的日后见了面，只怕也认不得是一家人。”

钱妍娘眨了眨眼，钱氏这话什么意思，是单纯的想拉近姐妹之间的情谊，还是说想要趁机看看自己的狼狈处境？

可看到钱氏这通身的富贵，钱妍娘眼红了，想都不想，讥讽的话就脱口而出。

“我也想，可这家里里里外外都是我一个人打理，哪有那个时间串门啊。”钱妍娘笑着吃了一口茶，然后又道：“我不像姐姐，里里外外都有大把人帮着手，出去了十几天，家里也有人顶着，不会有事。哎，姐姐真真好福气啊...”

这话，听着实在让人不舒服，钱氏有点膈应了，知道这个妹妹这么多年也是本性未改。这么想着，她也懒得和钱妍娘应酬，就想着怎么打发她走。

就在这时，钱妍娘又开口说道：“昨个儿人多嘴杂的，我一时忘记了送姐儿见面礼，今个儿我亲自过来一趟，就是想着补上这见面礼。我家虽然是没落了，可该有的礼数也断然不会少了。”

说着，钱妍娘就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匣子，对着钱氏笑道：“这礼是轻了点，姐姐莫嫌弃。”

钱氏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再望了身边的丫鬟一眼，那丫鬟有眼色，急忙将其他的丫鬟带下去。

“姐姐这是怎么了？”钱妍娘有点不悦，不就迟送了一日，钱氏现在打发丫鬟走做什么，是不是觉得这礼寒碜，见不得人吗？

“我与你姐妹十几年，磕磕碰碰总是有的。原想着，日后嫁了人，各有各的孩子，我和你也能心平气和的坐在一起闲话家常。”说到这里，钱氏狠狠拍了一下桌面，冷着声音道：“谁知道你居然是这样的一副做派，是我婉娘欠了你，还是说哪里做的不好，得罪你这尊大佛？”

“你——”钱妍娘站起身，不服气道：“你现在不过是觉得我是个破落户的，也好欺负，是不是？”

“破落户的又怎么了？”

钱氏也不甘示弱道：“当初你年纪比我小，却比我横，欺负我，你也不是一次两次。难道说，你现在是缺胳膊，还是少腿的？别说的好像是因为自己是个破落户的，就被人欺负，说到底，你妍娘几时让人占过便宜？”

钱氏上下打量了一番钱妍娘。那眼神让钱妍娘忍不住心虚，不由自主的拢了拢衣领。

钱氏冷冷一笑：“不，我说错了，你就是一个窝里横的，只懂得在自家的姐妹面前逞威风！在外人面前，你不过是个面团子，人家爱怎么拿捏，你就任人家怎么拿捏！”

“婉娘，你——”钱妍娘想要张口骂人，却看到钱氏额前明晃晃的东珠，所有的话，霎时哽在喉咙里出不来。半天，才颤巍巍的说了句：“你不要欺人太甚。”

钱氏看着她这样子，冷冷一笑，“难道我说错了吗？自小，你就样样跟我争，跟我比。就算到现在，你还是要和我争，要和我比。”

“可在婆家，别说你大嫂二嫂，就是你小叔子刚过门的媳妇，我看你也不敢对人家大声。这是为什么？还不是个窝里横的，就知道在我面前掐尖要强有什么用，有本事，回去你婆家大闹一场，看那个老虔婆如何应对？”

“我就不信邪了，一个老太婆，你也收拾不了。再这样下去，以后的日子，只怕会更苦。”说到这里，钱氏用手帕擦了擦眼角，道：“我就是可怜那两个孩子，好端端的苗子，硬是跟着你们夫妻二人过苦日子，你不心疼孩子，我还心疼着呢。”

钱妍娘顿时觉得满腹委屈，她哇地一声哭出来道：“姐姐，你以为我不想吗？那个老虔婆，左一个孝道，右一个孝道，压的我和夫君好苦。”

“明明都是她亲生的，为什么她就不把夫君放在眼里。分家产的时候，硬是将我们那份该得，生生分成三份给了其他兄弟，就是不留给我们夫妻。分家之后，她还隔三差五的派人上门来要这个要那个，说什么要奉养老人。夫君是个读书人，心实诚着，可怜我的两个孩子，就这么跟着我们挨苦日子。”

眼见钱妍娘哭的伤心，到底是亲妹妹，钱氏觉得不忍。钱氏抚摸着妹妹的后背道：“你道就你一个人苦吗？我嫁到秦家，真正舒心的日子，又有几天？外头的人瞧着我风光，阿谀奉承，尽说一些好听的话给我听。”

“可回到了府里，里里外外，上百号人指着我吃饭。”钱氏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你还有个哥儿养在身边，日后好歹还有一个盼头。我呢，到现在就只有一个姐儿。你姐夫身边的那些妾室，哪个不盼着早日生下哥儿，好把我这个正室压下去。”

“这以后，指不定你比我还好了，毕竟你夫君还是有个功名在身的人，日后想搏个好前程，也不是没有机会的。”

“谢谢姐姐吉言。”钱妍娘听了钱氏的一番话，心里有些明白，也开始觉得自己的确不比姐姐差几分。若是日后夫君挣个诰命回来，指不定比姐姐还风光几许。

这么一想她的眉头略微松了一点，对着钱氏的语气也越发显得温婉，又闲话起家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