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袖提着食盒穿过抄手走廊，往西厢那边走去。就在走廊拐角，她遇到了黄莺，于是笑着道：“黄莺姐姐，这是去哪里？”

黄莺瞟了她一眼，漫不经心道：“针线房里的针线没有了，我要去领针线。”

红袖听了，心里有股邪火不断往上冒，都是一等的丫鬟，黄莺和白巧领的都是轻巧的活来做，至于那个绿翠，平日里就喜欢指使人做事情，自己却什么事情都不做，就管着一些小丫鬟的针线。

整个院子，就自己一个人上蹦下跳，累死累活，换来的也就是那么一点月例银子。这么一想，她的心里就堵得慌。

于是她对黄莺道：“针线，晚一点领也不碍事。喏，这是白巧的饭菜，你帮我带过去给她，我还要去趟厨房，张罗小姐的饭菜。”

黄莺对这个红袖一向不喜，如今见她将自己的差使塞给自己，顿时有点不满，她道：“自个儿的事情，自个儿做去。”

都是丫鬟，她有什么资格指使自己？又不是像绿翠那种的，有资历在那里摆着，小姐又素来看重的，自己当然不能轻易驳了她的脸面，可这个红袖算什么阿物，敢指使自己做事情，简直是活腻了。

黄莺甩手走掉，把红袖气得七窍生烟，她跺跺脚，咬牙暗恨道：“臭蹄子，死蹄子，总有一天叫你见识姑奶奶我的厉害。到时候，要你吃我的洗脚水，喝我的洗脚水。贱人，给你脸，你偏不要脸。”

等红袖到了白巧的房门口，隐约听到房里传来的咳嗽声，心里的火气更大了，不过是个病秧子，凭什么要她来服侍？起不来身，那就别吃，反正也就是一个病鬼，死了也省事干净。

可一想到这件差事是小姐吩咐下来的，她自然不敢疏忽，敲了敲门，她问道：“白巧姐姐在吗？”

白巧在房里听到红袖的声音，皱起眉头，对这个红袖，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不喜欢。不过，人家既然到了门口，必然有事找她。“在。有什么事吗？”白巧忍着不舒服问道。

红袖推开门，就闻到一股药味，心里的反感加剧了，不就一点风寒吗，至于病成这样？

等她看到白巧憔悴的脸庞，顿时心里舒服了不少，她假意上前道：“哎呀，你这是怎么了？怎么成了这副样子？要是晚上出去，指不定吓着人。你可别到处乱转，就在屋里躺着好了。”

白巧听了这句话，顿时激怒攻心，想要开口说话，却被一阵激烈的咳嗽声代替了，白巧也只能张大圆眸，恨恨盯着红袖。

红袖看到她眼里的恨意，不自觉地瑟缩一下，然后又堆着笑容道：“白巧姐姐别生气，你也知道的，我心直口快，做事又毛毛躁躁的。白巧姐姐，你呀大人大量，宽恕则个。”

白巧好不容易平复了咳嗽，也懒得跟她搭话，红袖站在那里，顿时有点尴尬，正准备说出来意，却看到白巧拿出一方手帕擦嘴。

红袖眼尖，一下子弄出这方帕子的来历，这不是小姐才用的鲛绡帕子吗？她不禁暗暗妒忌，凭什么？凭什么好东西，都是这些个贱丫头得到，自己做了半死，什么都没有捞到，还要被人指使来指使去的？

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于是她将食盒放到桌子上，将里头的饭菜一一端出来，然后上前对白巧道：“这些都是你爱吃的，小姐特地吩咐下去煮的，你起身吃点也是好的。”

白巧狐疑地望了红袖一眼，红袖轻轻打了自己嘴巴几下，嘴里还不停叫道：“叫你不会说话，叫你不会说话。”

白巧扑哧一声笑出来，刚才的怒气一消而散，她对着红袖道：“好了，好了，我又没有怪你。”

红袖听了这话，赶紧上前扶起白巧，白巧半倚在她的身上，然后一步步往桌边走去。等她到了桌边，见桌上的饭菜的确是自己喜欢吃的，顿时觉得有点饥肠辘辘的。

她小心翼翼的坐下来，然后用筷子夹了菜吃了一口，爽口的饭菜立即让她胃口大开，于是她又扒了几口饭。等她吃了半碗，才发现红袖的眼睛里蓄着泪水。

“你这是怎么了？”白巧疑惑，刚才不是好端端的？

红袖这才移步上前坐下来，对着白巧道：“看到姐姐吃饭，就想起了我的姐姐，现在，我还不知道她被我爹爹卖去了哪里？”

白巧心生几分怜惜，她早就听说红袖的父亲是个赌鬼，卖了女儿去青楼抵债，若不是夫人心慈，只怕...

一想到红袖的遭遇，白巧不禁有同病相怜的感觉，于是她劝慰道：“你也不必太担心，兴许遇到好人家，如今也和你一样，成了体面的丫头也不一定。”

红袖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道：“多谢姐姐的吉言。但愿我那个苦命的姐姐，也有我这样的福气，不然的话，我真的寝食难安。”

白巧听了她的话，心里顿时变得沉重起来，不知在何方的母亲，已经死在他乡的父亲和兄长，还有一个哥哥，如今在外头餐风露宿，一想到这里，她就觉得人生一片惨淡。红袖见成功勾起了白巧的伤心往事，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做丫鬟的，哪个背后没有一点故事，只要自己唱做俱佳表演一番，定然引这个白巧入套。

“你也别想的太多，各人有各人的福分。”白巧劝解道，“若是真的担心她，不如多在佛前烧几柱香，兴许能助她脱困也不一定。”

“多谢姐姐的提点。”红袖一副受教的模样，“要我说，在所有的姐妹当中，就姐姐的心最善，旁的人最会装腔作势，逢高踩低的。”

“又在胡沁！”白巧点了点红袖的额头，“当心别人听到，撕了你的嘴。”

红袖撇了撇，然后极其真诚道：“我哪里是胡沁？我是为你鸣不平。”

这话一出，白巧的心一沉，什么意思？红袖急忙起身，探出身子四处张望了一下，然后回身对着白巧道：“有些事情，不该是我多嘴的。不过，我看着姐姐这个人实诚，也不想你日后吃了亏，还掏心掏肺对人家。”

白巧一听，就猛然记起多年前的一幕，她强压心底的波涛汹涌的情绪，装作不甚在意的问道：“这府里还能有什么事情，值得你这么大张旗鼓的说？”

“这府里的事情，自然碍不到你我，我说的，自然是你我之间的事情。”红袖装出一丝为难道：“平日，我也没少得罪姐姐，只怕姐姐听了我的话，还以为我是想着挑拨离间呢。”

白巧不动声色道：“什么挑拨离间？若是真的相信，任是旁人再挑拨，也不会真的分心。”心里却在打鼓，说的该不会是黄莺吧。

红袖闻言，牵强一笑道：“好了，就当我没有说过这些混账话，你也别往心里去。”

白巧这下子不依，说了半天，居然中途打断不说，于是她指着红袖道：“你要么痛痛快快把话说出来，要么，你就走，以后我不想见到你。”

“哎哟，我的好姐姐，你怎么这么狠心啊。”红袖眼里闪着一丝委屈，她道：“我不肯跟你说，那是为了你好，如今你正病着，要是我再胡说八道，加重你的病，岂不是天大的罪过？再说，有什么天大的事情，等你病好了再问也不迟啊。何况，我要是真说了那些话，只怕你日后和我更加生分了。”

“好了，好了，说了这么一通，不也是指望着我不怪罪于你，放心吧，这件事，出自你的口，进了我的耳，再没有旁的人知道。”白巧对红袖保证道。

红袖一喜，只要白巧肯听，她就不信挑拨不了这两个人。

于是她就低着头呐呐道：“我说这番话，也纯粹是一番好心，若是姐姐听不入耳，就横竖当我没有说过。”

“今个儿早上，小姐找了黄莺和我在一旁伺候着。小姐担心你的病，就问了黄莺几句。黄莺在小姐面前道，说你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病，就是身子娇气，要将养着。”

“我心里暗道，黄莺怎么如此说话，小姐听了去，指不定会以为白巧姐姐借病偷懒。于是我就跟小姐说，你病得不成样子，连床都下不了。小姐一听，有几分心疼。偏偏黄莺姐姐又驳了我的话，说什么，我的屋子离你的屋子远，哪里时时注意到这屋子的动静。”

“小姐也信实了她的话，后来，小姐说，等白巧病好了，就去针线房里做几身衣衫，等过了些日子，小姐要出门，你也要一同跟了去。我听着，还替姐姐高兴了。谁知道，那个黄莺偏偏又对小姐说道，白巧心思单纯实在，出了门就找不到北，带了出去，只会平添几分笑话，倒不如带其他丫鬟更适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