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承运眼中那滴漆黑如墨的泪珠从眼角滑落，司六三伸手一招，便将那滴泪珠吸入手掌之中。

这可是稀罕的东西，当然这并不是说它多么珍贵，而是因为鬼是魂体，已经不像凡人那样想流泪就流泪了。

只有那种动情到极致的鬼，才可能会流下泪水。

这种动情可不是说男女床笫之间的那种动情，而是各种情感，比如男女之间的爱情，兄弟之间的友情，比如父母子女之间的亲情，还有对家国民族的情感等等。

这种情感让鬼产生伤心、绝望、高兴等等，才能让鬼产生泪水。

可是这个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鬼，都无法产生这种情感，更不要说流下鬼泪这种东西了。

王承运也并未注意到司六三的动作，继续说着他的故事。

那孩子仍旧是每天上学放学，只是那孩子一天一天的变得不正常了，他不再主动帮助王承运做事煮饭炒菜，不再亲热的给王承运捏肩捶腿，也再叫王承运“爷爷”了。

可是王承运只以为孩子学习压力大，所以压根就没有在意。

只是当孩子一次一次从他手里拿钱的时候，他感觉不对劲，可是他仍旧没有多问。

直到有一天，王承运感觉身体不舒服，带着半袋子塑料瓶子回家。

其实他每天捡的塑料瓶子什么破烂都会在当天卖给回收站，只是那天捡的不多，所以也没有跑回收站。而且近些年，破烂也不好捡了。

打开门，王承运就听到自己房间里传来动静，他本以为是遭了贼。

作为一个退伍军人，哪怕自己如今老了，身体远不如从前，可也绝对是不会害怕的。

于是，他抄起一根捡破烂捡到的粗钢筋，就直接冲到了自己卧室门口，然后一脚踹开了卧室房门。

没等他大喊一声“小贼那里跑”，就直接将话憋回了肚子里。

因为屋里的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孙子，王安平！

听到这个名字，司六三眼神一闪，这个名字他好像在哪看到过。他想了想，便知道了在哪看到过了，不过不知道与王承运的孙子是不是一个人。司六三没说话，他想等到王承运说完之后再问。

看到王安平，再看到自己那打开的柜子，床上被翻乱的被子枕头和他手里那一叠红红绿绿的钱，王承运怎么会不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

这个小兔崽子，逃学，跑到家里来偷钱！

王安平看到王承运，身体一颤，颤抖着喊了一声：“爷爷！”

王承运这个时候已经是怒不可遏，二话不说，上去照着王安平的脸就是一巴掌。

王承运虽老，但是这怒急的一巴掌直接将王安平扇的身子踉跄，撞墙墙壁这才稳住身形。

王承运在扇出那一巴掌后就后悔了，可是事已至此，就容不得他心软，必须好好教育教育他。不然现在偷小以后偷大，现在偷自己家，以后偷别人家，等到那个时候，可就什么都晚了。

“小兔崽子，你居然偷钱！”

可就在他说出这么一句后，他就再也没法说了，因为王安平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转身直接就跑了。当然，他手里的那叠钱，也一并带走了。

王承运愣了一瞬，然后就赶紧追了出去。

可是他的速度那有王安平这个年轻小伙子快呀，等他跑出去，王安平早就没影了。

之后学校也给王承运打电话说孩子逃学了，找了很久都没找到的王承运只好报警了。

他其实是不愿意去麻烦别人的，但是没办法，他老了，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一个办法。

后来，王安平找回来了，是在一个酒吧里面找到的。

警察将王安平送回了家，可是之前那个王安平好像一去不复还。

现在的他，对王承运好像就是对一个陌生人一样。不，王承运觉得，王安平看自己的眼神不像是看陌生人，那种眼神，他熟悉！

是在那场战争中，自己和战友看敌人的眼神，还有敌人看自己和战友的眼神一样，狠！恨！

王承运错愕，他为什么会恨自己？

直到他临死前，也只是想明白了他为什么会恨自己，可为什么他突然就恨自己了，他还是不明白，可是不重要了，心死了！那还活着做甚。

王承运沙哑着声音说道。

“他说，你们经常让我好好学习，好好做人，为国家做贡献，还说什么为了我好，可既然是为了我好，为什么你们没给我美好的生活？”

“他说，既然你们不能给我美好的生活，为什么还要收养我？”

“他说，如果不是你们收养我，我现在说不定就在富裕的家庭里过着美好的生活。”

“他说，你们经常夸我懂事，可以就因为我懂事，所以我就要吃这份苦么？我讨厌懂事，凭什么别人可以像个公主少爷一样自由自在，我却要懂事？”

“他说，如果不是你们，我怎么会被人说是没父没母的野孩子？”

“他说，都是因为你们，你们收养我做什么，还不如让我去死！”

说到这，王承运抬起头，他看着司六三：“这些，都是自那以后，他说的话。”

“我没法子跟他说些什么了，他说的这些，都有些道理不是么。”

王承运苦笑。

司六三沉默？有道理么？或许吧！

“哼，有道理，不过是没良心的白眼狼给自己找的理由罢了！”

虓可不管那么多，直接出言讥讽。

王承运没理会它，继续说道：“今天晚上，他回家。我就想着做好饭，等他回家好好跟他说一说，没道理之前那么听话的孩子，突然变成了这样。”

“可是，他给我说他不回来了，他恨我！他说我怎么不去死，呵呵……”

司六三问道：“那‘百草枯’？”

“很久之前捡的，当时听他那么说，一时冲动就……”

冲动？王承运后悔了！可世上可没有后悔药啊。

王承运没有接着说下去，只是有些茫然。

“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他会突然变成了这样，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大概，我可能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

王承运猛地抬起头看着司六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