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寒州抬眸看着颜翎，像是在确认自己听到的话。身为杀手，他所学到的只有两件事：杀人，服从主人。他只是一个奴才，只要听话就好。

颜翎告诉他的每一句话都在颠覆他从始至终受到的教育。

“你要知道这偌大江湖无人受的起你一跪。我们都亏欠你。”颜翎的语气很冷。他情绪冷静下来，看起来就格外冰冷。他本就不是情绪外露的人，只有楚寒州能让他失去所有自制力，溃不成军。

“……是。”

“要说好，还有……”

颜翎眯起眼，纠正他另一个错误：“我可不是你主人。我是你的，夫君。”话说出口，颜翎故意坏心眼地对着那白皙的耳尖吹了口热气。

气息拂过耳朵，痒痒的扰人心乱，楚寒洲忍不住又抬头看了颜翎一眼。

他虽然没有正儿八经逛过青楼，但上次刺杀失败后，他回程时特意去了趟青楼学习经验。瞧见过楼里的姑娘跟相好的情郎玩闹时就用过这个动作。

颜翎，这是什么意思？为何要对他做这样，轻浮的动作？

楚寒州忍不住纠结起来，颜翎却没发现。

他忍不住又一次拢住楚寒州。这一次，动作小心翼翼，像是拥抱着最重要的珍宝，满是温柔。

叶隐在山脚下等了许久，都快和赶车的马聊起天来了，才等到缓步而来的两个人。

他扔下逗马的树枝，迎上去。

“你们可算是下来了。我都快无聊死了。”话说到一半，他瞧见了颜翎与楚寒州拉在一起的手。或者说，是颜翎强行握住楚寒州手腕，不许对方缩回去：“你……你们……这是在干嘛呢？”

虽然叶隐一脸怀疑人生，但是颜翎不想在孤山多留，抛下一句“回去再说。”，踩着踏板上了马车。

楚寒州揉着自己被松开的手腕，刚松了口气。颜翎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寒州，你也上来。”

楚寒洲躲开叶隐投过来打量的目光，垂眸钻进马车。

颜翎暂住的地方在不远处的小镇上，是座二层小楼，十分简朴，但胜在幽静。楼里伺候的人也不多，只有一两道身影。

因为是寒冬，竹楼里常燃着炭火。一进入室内，暖意就扑面而来。

“还有热水吗？”颜翎挥手示意上来迎接的人退下。

“有，一直备着呢。”回答的是叶隐。他是颜翎的长随，负责照管颜翎身边的所有大小杂事。但这会他似乎心不在焉，回应的声音听着有点郁闷。

颜翎瞧了他一眼，没说什么。他亲自去衣柜里翻出几件包好的衣服递给楚寒州。

楚寒州看着那些精致的衣服，拒绝：“这是蜀锦，我不能穿。”

“有什么能不能的。你就是要让一觉江南换个主人，我也会帮你。”颜翎一边说的郑重，一边把人往浴室推。

“你刚刚落水，这凛冬腊月的，身子骨再好也受不住，赶紧沐浴去。”

楚寒州看了他两眼，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乖乖听话去沐浴了。

叶隐靠在门口，看完这一场关心场景，语气发酸：“难怪让你轻装上路你不肯，非要带满好东西。原来是给人家准备的。我跟了你这么久，怎么没见你这么关心我呢？”

颜翎还在翻找东西，随口回：“你与他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不就比我好看那么一点吗？”叶隐不服气，比了个指节的距离。他路上就仔细打量过了，那就是个小白脸。

“这就足够了。”颜翎心情不错，也不介意开个玩笑。

“原来你是这种人，见色忘友！”叶隐一脸不可置信：“为了一个好看的男人，你就不要你忠心耿耿的下属了？好歹我也跟了你五年，为你研墨，为你添香……”

“哎呦！”叶隐还没胡扯完，就被颜翎随手扔过来的药瓶砸了脑门。

“同你开一句玩笑，你能给我唱出一场大戏来。你上楼给他收拾个房间出来。”颜翎教训完人，顿了片刻，又郑重地嘱咐了句：“日后别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他怕楚寒州会误会。

“哦。”叶隐深深觉得自己的地位不保，心里暗戳戳的想搞事情。他等会一定要把楚寒州的房间给安排的远远的，让他知道在颜翎手下谁才是老大。就算都是给颜翎干活的，那也有个先来后到之分。

他正畅想着，结果颜翎一句话残酷的戳破了幻想。

“算了，你什么都不知道，我亲自安排。”

叶隐：“？？？”安排房间还需要知道什么特殊知识吗？

他眯着眼，语气狐疑：“公子，你不对劲。”

“嗯？”颜翎一时没转过弯来，不懂他的意思。

“你不是看上了那小白脸吧？”

颜翎没回，这话说的，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没错。

叶隐一见他默认的样子，立刻就炸了“我就说，我们办事的地方本来离一觉江南就远，还有赶着时间回去，一大堆破事等着你处理呢，你怎么还有闲心去孤苦山庄下刺杀自己的单，合着早就对人家图谋不轨了！”

颜翎扶额，刚想解释，就见散发脑洞正起劲的叶隐突然没声了。

叶隐站在楼梯口，颜翎在他对面，背对着门口。

颜翎突然有不好的预感，回头一看，正对上，站在门口，欲进不进的楚寒州。

对方一双黑沉沉的眸子直直望来，让人摸不透他的想法。

背后算计的事被人捅到正主面前，换谁都得尴尬死。

但颜翎可不是一般人，他顶着对方的目光若无其事的上下打量起楚寒州。那人一袭藏青深衣，衬得肤色冷白，偏偏又是双幽深的墨瞳，满身寒意，通身气派都在夺人目光。

就连刚才还满是嫌弃的叶隐眸光也不得不，这个杀手还真挺好看的，可惜只是个杀手，地位有点低啊，和颜翎不配。

“寒州，过来。”颜翎的声音及时打断叶隐的脑洞。

颜翎手里拿着一只小白瓷瓶，招呼楚寒洲过去。

叶隐认出来那是一觉江南里最名贵的金疮药，他们这趟出来办事也只不过带上了三瓶。

刚刚因为楚寒州的脸升起的好感立刻烟消云散，叶隐在心里给楚寒洲贴了个标签：狐媚惑主的东西！

他不想说话，干脆坐在楼梯口，缩小自己的存在感，看着颜翎对楚寒州嘘寒问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叶隐突然想起来他还不知道这位新同伴的名字呢。“对了，你叫他什么？”

“寒州，楚寒州。”颜翎在检查楚寒州伤口，抽空回道。

“楚寒州啊……还挺好听。”叶隐慢半拍地哦了声。

颜翎让楚寒州安坐在凳子上，自己开封药瓶，用食指蘸了一点散发着清香的乳白色药膏，仔细涂抹楚寒州眼角那道血痕。

颜翎的脸近在咫尺，这个距离足够让楚寒州看清楚颜翎脸上每一处细节。

那日未曾看清，今日才发现颜翎的瞳色极浅，像剔透澄澈的琉璃，干干净净，所有的情绪都一览无余。

楚寒州默默垂下眼睑，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想法。颜翎这个人，很特殊。身份高贵，但是好像有很深的家族矛盾；性格似乎有点喜怒无常，但是对他很用心？

颜翎不是对他打量的目光没有察觉，他瞧了眼垂眸的人。

“不看了？”

冷淡的声音传来：“不敢。”

颜翎的药也差不多上好了，他将目光落在楚寒州领口，那里隐隐约约能望见一道发红结痂的伤痕。

颜翎声音很轻。

“你身上的伤口……”

楚寒州手指一动。

他们都知道这伤口是怎么来的，是刺杀颜翎失败后楚寒州受的五十鞭。若只是任务失败也就罢了，楚寒州从不觉得颜翎还手导致自己受罚有什么不对。可若颜翎是故意下单找人去刺杀自己……他记得他并不是第一个任务失败的人。

“我可以解释。你想听吗？”楚寒州听见颜翎似乎叹了口气，问话的语气里带着试探。

“……想。”

“当年你失踪，我遍寻不得你的踪迹。别无他法，只能寻求江湖里最大的情报组织风雨声。三个月前，我得到了一个消息。他们说你还活在世上，只是……”颜翎说到这，像是缺乏安全感般揪住了楚寒州袖口。“只是记忆全失，连自己是谁都记不得了。”

楚寒州感觉到颜翎的手指一下子收紧了，他手指微动，犹豫半晌后想将安抚一下那不安地拽着衣袖的人。

他手指刚动，颜翎就好像被烫到一样立刻收了手。

楚寒州一愣，装作若无其事：“所以你便派人去风雨声下单刺杀自己？”

“是。我只知道你是孤苦山庄的天字杀手，其余的一概不知。你也认不出我。我只能出此下策。”

颜翎深吸一口气，十分坦诚：“我知道我这么做会伤害到许多无辜的人，害他们受罚，可是再来一次，我仍然会这么做。我找到你了，那就够了。”

“对不起，我也害你受伤了。”他试探着去抱楚寒州。

楚寒州知道他这个时候不应该回避，控制着让自己放松下来。

颜翎弄错了一件事，他在意的点是颜翎做这件事的目的，而不是颜翎做这件事的对错。身为杀手，受罚早已是家常便饭，他习惯了。

但是也正因为他是杀手，是亲手做刺杀任务的人，他更清楚一个被天字杀手盯上的人有多难熬。

首先而来的是恐慌，因为你不能确认身边人会不会突然变成杀手的易容，然后突然给你一刀，然后是无处不在的紧张，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孤苦山庄有位前辈，脾气恶劣，曾经让任务目标处于长时间的恐慌与紧张之中，最后那位任务目标活生生被逼疯。

难以想象颜翎这三个月是怎么过来的？

只为了找他，值得吗？

楚寒州想不通，也不能问。

他不想再提这个话题，他迎着颜翎的目光，提了他最想知道的问题。

“楚家到底发生了什么？如果我真的是楚寒州……”他顿了顿，他还是不习惯这个新名字：“我又为什么会什么都不记得？”

这个问题显然对颜翎的冲击很大，他松开手站在楚寒州面前。

逆着光，楚寒州看不清颜翎的表情，只觉得这个人好像一下子变得很遥远，很冰冷。

他听见那人轻的不能再轻地声音响起。

“楚家早就没了，十年前就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