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消耗冯玉衡的年龄和生命，但时间又似乎让她的认知停留在了二十年前。

当她靠近那辆奥迪用手去触摸时，几乎是叹为观止地：“好大的一辆车呀，这车是黑色的么？”

史寥龙说：“是黑色的。”

“我眼睛看得见的时候，记得云溪街上的轿车都是黑色的！”

史寥龙拉开副驾车门扶着她钻进车内，帮她系好安全带，说：“妈妈，这叫孝子车，专供你使唤，你想去哪里只要张张嘴里面的系统设备就会为你指路。”

“噢，这么神奇呀！”

“对，就是这么神奇。”

史寥龙关好副驾车门见冯玉冰从招待所里走出来，这位当姐姐的先是有点诧异，随后又笑盈盈地：“晨晨，你带妈妈出去玩？”

史寥龙入戏加调皮地：“是的姨妈，我今天就要跟妈妈一起去火辣辣！”

冯玉冰噗呲一笑，把头探到副驾窗口说：“玉衡，晨晨现在有出息了，开上自己的车了，你这些年总算没白等！”

车里的冯玉衡似乎也在笑，说：“是的姐姐，我总算把晨晨盼回来了。”

冯玉冰见妹妹难得这般开心，识趣地不再延误时间，叮嘱史寥龙照顾好她妹妹，还留了电话，说如果碰到什么问题一定要第一时间联系她和老周。

史寥龙摆出OK手地让冯玉冰放心，自己钻进主驾启动，又打开中控屏导航，他让冯玉衡说一个自己想去的地方名称。冯玉衡还很认真地想了又想，她依稀记得县里以前最热闹的地方是‘摆头桥’，我想去那里，于是说了声：

“去‘摆头桥’”。

导航系统根据词汇搜索，很快音箱里播放语音反馈：目标地摆头桥，准备出发，全程四公里，大约需要十一分钟，我将为您持续导航。

冯玉衡还以为这是人工电话，对着车机系统：“谢谢你。”

史寥龙哈哈大笑，说：“妈妈，这个是电脑语音，你谢谢它没用。”

冯玉衡也被逗笑了，说：“我老了，都不知道现在的轿车这么先进。”

史寥龙系好安全带拨挡起步地：“走啰，第一站‘摆头桥’！”

到了“摆头桥”冯玉衡就坐在车里倾听外面的声音，史寥龙就跟她描述地方的大致全貌和周边环境。她听明白了后又对着导航说出了下一个地名，车就跟着语音提示启动。

冯玉衡对导航表现出了极大兴致：

前方红绿灯路口右转；

前方路段限速40，请减速；

通过学区路段，请礼让行人；

… …

但凡出现语音她都会用手去触碰中控屏，她仿佛一个古代人穿越到了现代社会，单是一个车载导航就对她造成了如此之大的认知冲击。

她好奇地问史寥龙这辆车花多少钱买来的，史寥龙顺口胡诌地说只要十几万。

她吓得不敢再多问，回想以前年轻健康的时候，一个月三千的工资就能让自己乐开花，要是搁现在，她就算工作一辈子也买不起一辆车！

车像是云溪一日游地到处遛弯，每到一个地方她就是不下车，只是坐在副驾聆听窗外，听史寥龙的口头描述，在大脑中虚建街道场景。

史寥龙也看出了冯玉衡的顾忌，她不是不想下车，而是不敢下车。也许待在车里她就认为不会被外界注意到。多年的蛰居隐世生活已经令她对现代社会的畏惧大于好奇。

所以史寥龙这次自作主张地把车开到护城河边熄火，打开车门松了她身上的安全带软硬兼施地把她“拉”下了车。

这对“母子”相互依偎在一起走在新建的环河路面上。周围来踩风的人并不少，但凡有人从他们身边经过都会把目光落在冯玉衡的布罩上。冯玉衡除了步伐有些滞重外，她挽着史寥龙的手更紧了。

史寥龙看出她不安，轻声地：“妈，没事的。人家看不到你的脸，再说了，这里也有坐轮椅的，缠绷带的，还有腿上打石膏的，人家照样逛得开心。现在是开放社会，所有人都有宽容心，咱们又没干违法的事，你放心大胆些。”

冯玉衡点点头地：“嗯，有晨晨在，妈妈不怕！”

在护城河边散步了半个钟头，轻柔的微风和路人的谈笑让冯玉衡放下了对外界的戒备，心情大好起来。

走累了，“母子”俩找了个长椅坐下来。

“妈妈，想唱歌么？”

“呃，在这里唱不好吧？”

“咱们去KTV唱，让妈妈你找回当年工作的感觉。”

冯玉衡没吭声。

史寥龙又说：“当年我还小，爸爸的观念也落后，认为那种场所不正经。但是现在我知道了这是合理合法的服务型行业，全民娱乐时代，大家都需要放松，需要娱乐消费，妈妈当年选择高收入的工作是对的。”

冯玉衡听后把头靠在他一侧的肩膀上，说：“好，我们一起去K歌！”

接下来回到车里，史寥龙在导航里不报期望地搜索“百乐门KTV”,但显示的结果没有这一家。想想二十年了，冯玉衡工作的那家门店早已在云溪县消失。

所以他随机挑了一家向目的地驶发。

到了KTV里开房间，音乐响起，两人拿着话筒史寥龙五音不全地开唱，跑调走音并不妨碍他的激情，总之对着话筒豪迈就行了。

冯玉衡为他鼓掌，他牵起她的手在包间里舞了起来。起先她还有点放不开，不过很快在史寥龙的感染下就找到了当年工作时的感觉。

史寥龙帮她点歌，她眼睛虽看不见，但一听曲子就能想起歌词，唱起来声音有如银铃般柔美动听，彻底把史寥龙给惊艳到。

因为是上午，KTV里没有其他客人，所以冯玉衡的歌声透过隔音性不太好的包间吸引了外面两个服务生的注意，两位年轻的小姑娘竟还悄悄靠到门口窥视，她们一开始就注意到这个戴面罩的女人，猜到她的头或者脸肯定受过伤，但没想到她唱歌竟然如此好听！

史寥龙憋见“偷窥”，大方地把门拉开，说：“妈妈，你的声音已经把工作人员全陶醉了！”

冯玉衡一惊，立即闭上了嘴。史寥龙对服务生笑道：“没关系，我妈妈年轻的时候和你们是同行，也是云溪县第一家开业KTV的镇店之星！”

两位服务生只好一边鼓掌一面向史寥龙陪笑，又对冯玉衡说：“阿姨，久仰，久仰！”

随后服务生端来果盘，称阿姨唱歌太好听了，这水果是专门赠送的。

其实果盘是史寥龙暗自掏钱买来哄她开心的。冯玉衡当了真，向服务生道谢，然后搜索着果拼盘里的水果喂给史寥龙吃。

“母子”俩欢唱了一个多钟头便驱车转战到了县里的商业街。临近中午，史寥龙牵着她去了餐厅。

现在的冯玉衡已经不像出门时那样畏缩了，她逐渐适应了身处人群的地方，觉得这些人并没有对她议论加指责。其实她不知道头上的布罩走到哪都吸睛打眼，路人只是看却不好当面说而已。

史寥龙不在乎这些，他扶着“妈妈”在餐厅找了双人座坐下来，扫码点了牛排、草莓汁、冰淇淋和糕点。他说爸做的饭好吃，外面的厨师还未必赶得上爸爸的手艺，所以这顿不吃传统妙菜，吃西餐，是妈妈以前没吃过的。

冯玉衡一切都听儿子的，有了K歌的经历，她觉得儿子每做的每一件事都能带给她惊喜。

冒着热气的牛排端上桌，他为她加料切片，用银叉扎入喂进她布罩上开了椭圆口的嘴里。不论是牛排、饮料还是冰淇淋和西式糕点，只要是儿子安排的她都觉得是人间美味，吃在嘴里，甜在心里。

一饱口福后史寥龙用湿纸巾为她擦嘴，又牵着她去清洁双手。

至于上洗手间的问题，史寥龙也是光明正大地把她带进女卫，在隔间里把马桶盖先擦干净，告诉她怎么使用，然后关上隔门守在门口。

来里面方便的女性都能理解他的行为，他也对人家点头致歉，说自己的妈妈眼睛不方便。

下午他牵着冯玉衡走进了商业街的一家影院。他说：

“这是一部喜剧片，情节简单搞笑，妈妈你就坐我身边用心听，剧情不清楚的地方我会告诉你。”

冯玉衡满怀期待地：“嗯，我们一起看电影，我也想听听电影。”

沈腾和马丽的喜剧电影逗笑了影厅里的所有观众，也逗乐了冯玉衡。她光是听着演员之间的对白就能跟着剧情走，一旁的史寥龙一直握着她的手，时不时触到她耳边小声讲解几句。

两个钟头后从影院走出来，冯玉衡似乎还对这场电影意犹未尽，史寥龙也饶有兴致地把一些有画面没对白的搞笑桥段讲为她脑补一下，逗得她忍不住仰头发笑。

接下来史寥龙带她去了购物中心，他说自己记得妈妈以前出门上班穿的衣服是最漂亮的，今天咱们就去挑几件比以前更漂亮的穿在妈妈身上！

今天成年的孩子带给冯玉衡的惊喜已经超出了她的想象，但是孩子的这个提议她还是拒绝了，她说：

“晨晨，我知道你是想对妈妈好，但是现在给妈妈买新衣服就是浪费钱，妈妈这个样子就算穿漂亮衣服也没有意义了。”

史寥龙一手睹住她的嘴地：“妈妈在胡说八道。漂不漂亮不是由别人的眼睛决定的，是由我和爸爸，还有妈妈你自己决定的。好的衣服穿在身上你虽然看不见，但是能让你有好的心情，这个最重要了。”

冯玉衡说：“衣服我真的不需要，晨晨你得把钱留着和严小姐结婚呀！”

史寥龙立即顺水推舟地：“妈妈实话跟你讲吧，这买衣服可是你未来儿媳妇给我下达的任务，如果不买我回到大江城严洛仪要跟我大战三百回合！”

“儿媳妇”这个称呼似乎对冯玉衡有着某种魔力，她考虑一番后还是答应了，说那就买最便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