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羽顺着来时的路，走到了半山腰的位置才见着周玉的身影。

他急忙加快步伐往下面赶，好几次险些摔倒。

“周玉！”

“你，你抱紧别松手！我马上就来！”张羽脚下一步都没敢停，朝着周玉的方向喊着。

他站的要高些，看得见她脚底已经开始往山下塌陷了。

周玉此时一手抓着上方的树干，一手捞着周奶奶，停在那处喘着粗气，再也挪不动步子。

脚下像是灌了铅般，使不上劲。

看到张羽，周玉心底稍微放心了一些，她试着往上面爬，可此时的土比下午上来时还要滑上很多；伴随着滚下来的水流不停的冲刷着她的小腿，时不时还带着一些细碎的石块，撞的她膝盖处止不住的疼。

只好停在原地搂着树干。

周玉想要开口去应承他，嗓子眼还没刚发出声音，那边手上就忽然发了力，坠的她立马倒在地上。

她抱着树根，指甲处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小指的皮肤已经被磨的不成样子，翻出来的肉块在水中被掀起来左右摆动着。

周玉下巴磕在地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血液混着泥水看不出颜色。

来不及去感受痛意，周玉甩了甩额前的水渍，好不容易才能看得清眼前的情景。

此时周奶奶整个人都倒在地上，脚下方坍塌了一大块，往山下脱落。

她昂着脑袋看向周玉，肮脏的泥水瞬间灌满了鼻腔：“小……小玉。”

老人家平日里身子骨弱的很，可此刻力气出了奇的大，周奶奶扒着周玉的手，对着她摇头。

“你放奶奶走吧。”她伸长脖子，去咬够着的那双手，嘴巴里沾着泥土，再也说不出话来。

平日里打都舍不得打她一下的人，如今却狠心咬下一块肉来。

在这种危急关头，她眼角带着一抹笑意，语气温柔的像是在哄小孩。

周玉拼命地摇头，不愿意松开手。

她已经长大了，再也不是那个只会趴在地上大哭的小女孩了。

忍着手背上的痛意，又攥的更紧了些，生怕一个不注意眼前的人就会被卷入大水中。

她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丢下她呢，怎么可能呢……

周玉其实从小就知道自己并不是周家的孙女，周奶奶这一辈子都没能结婚生子，她知道这一辈子过的辛苦，没想过再生出来个跟她一起受苦。

可就是那样的一个人，在干枯的小水沟里遇着了个嗷嗷待哺的小娃娃。

她每日都吃不上一顿饭，却到处挖野菜，找虫子给周玉吃。

周玉看着手上的小老太，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丝恨意来。

还没能让她过上好日子呢，还没有让她享福呢。

用力抱紧上面的那根树干，她伸出脚想要找到一个可支撑的点。

“我不要……奶奶不要松手，求求你……”

求求你，不要丢下小玉。

试了好几遍，皆是没有一处能行，反而身子下面的土也开始往松动，眼看就要连着自己一起卷进去。

胳膊被一双大手握住。

她抬头往上看去，是张羽。

张羽过来救她和奶奶了。

“张羽，你救救奶奶！我不能没有她……”

周玉红着眸子看着他，丝毫不敢放松，她攀着张羽往上面爬着，整个人都在颤抖。

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指节处因着用力微微泛白。

眼看就要能稳住了，旁边的大树却不打算就这样放过两人。

突然倒了下去，正砸在她牵着周奶奶的手腕上。

“嘎吱——”

不知道是树干，还是骨头碎裂的声音。

她仰起脖子瞪大眼睛，眉头紧皱在一起，身子往张羽怀中倒去。

愣是没松手。

可任由她再坚持，那手上也瞬间卸了力。

周奶奶在她的视线内卷入这场大水中。

消失在泥土里。

“奶奶！”

周玉不敢相信，她终于控制不住喊出声。

心里边好像在这一刻缺失一块，一同没入在这白茫茫的水中。

眼底生出来一片雾来，周玉推开张羽的手，拼命地去往下面爬，她四肢像动物般匍匐在地，另一只手捶打着地面。

埋怨这命运竟如此不公。

张羽一把拉住她，硬生生地把她往山上拖。

“张羽！”她咬着张羽的手臂，呜咽着：“我什么……什么都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

她心里从来没有那样恨，恨自己没能早点将周奶奶带上来。

恨自己为什么不是个男儿身，为什么力气不能再大一点。

恨老天爷要这样对她，她什么都没有做错，为什么要这样……

她明明可以原谅之前的一切的，父母亲的抛弃、生下来就没有至亲、吃不饱穿不暖，这些，这些她都可以原谅的……

可是为什么要这样夺走她的一切，就连唯一的奶奶也要抢走。

周玉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模样比之前见到过的李莹莹还要癫疯。

她不停地扒拉眼角的雾气，想要再去看看周奶奶的身影，可任凭她怎样寻找，都只能看见那根倒在水泊中的树桩。

剩下一片土，什么都没有。

放声痛哭起来，牵动的嘴角扯的下巴上的伤口疼的厉害，往地上滴着血。

周玉遭不住这样的打击，双膝一软，没撑到多久就昏迷了过去。

胳膊软塌塌的垂在张羽怀里，彻底没了反应。

张羽看着水流的方向，最终还是迈开了步子抱起周玉往山上走。

他没有那个能力去把周奶奶救回来，眼下最重要的是周玉。

寻到了还算安全的地方，张羽将人放在地上，他将周玉的袖口卷起来，在看到那处伤口时，心中一阵刺痛。

赶忙跪在跟前，撕了好几遍，才颤颤巍巍地从身上扯下来一块衣衫，绑在周玉的手腕处。

他不敢用力，觉得稍微碰一下那只手，就会立马掉在地上。

周玉整个骨头都外翻出来，折成不正常的三角形，断裂的地方凸出来老高，扎在破碎的皮肤上。

白花花的，带着血渍。

手掌衔接处就只剩下一根细小的筋支撑着。

张羽看着躺在地上，安安静静的周玉，说不上来什么滋味，只觉得呼吸不过来。

他见不得周玉变成这样。

鼻尖一酸，任由那苦涩的味道混杂着雨水流进喉咙里。

张羽将人紧紧搂在怀里，直起身子往山上赶。

无比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