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府门前。

众人下了马车，终于又回到以往的居处。

“九姨娘呢？”三姨娘咳嗽一声，发现身边少了两个最讨厌的人。

江老爷蹙眉，觉得论起那个女人，有些晦气。

他挥袖跨过门槛，“府上没有九姨娘。”

屈身于别的男人之下，享尽欢愉，他都看在眼里，越是提起这个称呼，心中越是恶心。

仿佛在时刻提醒他，提醒在流放的那些时日有多么不堪。

—

九姨娘，早就死在了长春离开的那个夜晚。

月色正明，她抱着小期，爱抚他的细发，眸子里浸满星光，不敢哭出声来。

“小期，喜不喜欢吃糖？”

小期点头，看到九姨娘脸上滑过道水渍，他伸手替她抹去，又连连摇头，“小期不喜欢吃。”

“阿娘不哭。”

不要难过。

小期是九姨娘在勾栏院里捡回来的孩子。

那夜月亮也像今日这般明亮，地上却堆满了白色的雪。

“姑娘，外面有个孩子躺在雪地里，看样子是活不过今晚了。”

九姨娘打开窗户，冷风让她忍不住打个哆嗦，目光搜罗一圈，果然见门边上躺着个孩童。

瞧上去不大，一两岁。

她心中微动，将窗户重新合上，“是活不过今晚……”

“这么小的孩子。”身旁人出了声，“若是个女娃还好，养在院子里长大些还能留下接客，可……”

可若是个男孩，妈妈是万不可能同意的。

她话未说完，面前的人就披上外衣走了出去。

雪地里的脚印有些曲折。

九姨娘也是被父母抛弃的。

家中的两个哥哥。

那时她不过才九岁，就被买入了勾栏院，等到再年长些，可笑连兄长都想前来尝一尝花苞的滋味。

拿着她的卖身钱，来尝她的身子。

她蹲在门前，掀开那层薄薄的麻布，一张被冻得毫无血色的小脸映入眼帘。

除了鼻子还在出气，丝毫看不出生机。

九姨娘把他抱在怀里，将那双小手递到嘴边哈气。

那夜过后。

勾栏院少了个姑娘，江家添了位姨娘。

九姨娘。

她抱着小期，在雪地里跪了一夜，才有‘幸’爬上江老爷的床。

才能给小期一个生的机会。

府上行九，巧的是，赎金的也是九两银子。

“就叫你九姨娘吧。”

九姨娘拉着小期谢恩。

小期还不会说话，第一次开口叫的便是九姨娘。

“阿娘……”

左右无人，九姨娘忙蹲下身捂住他的嘴，塞了块糖进去：“别再叫我阿娘，要叫我九姨娘。”

“你……你偷偷的叫，别让人听见去。”

小期点头，他最听九姨娘的话，再也没有明面上叫过。

总是等到夜深人静时，趴在她的床头，唤她“阿娘”。

“阿娘。”

“阿娘。”

“阿娘……”

小期知道。

知道九姨娘不是他的亲娘，可他就认她这么一个。

那夜撞死在石壁之前，小期一口气唤了九姨娘好多声。

“阿娘不哭。”

“嗯，阿娘不哭。”九姨娘攥住小期的手，担心他一会挣脱。

可临到最后一秒，小期都只是看着她，想给她抹泪。

面上热热的，红红的。

流进了九姨娘的眸中。

那个总是唤她“阿娘”的小人儿，就那样无力倒在她面前。

怕吗？

怕。

她怕她们不死，会有无止境的痛苦，尝不完的苦难。

怕吗？

怕。

她怕小期会痛，怕小期会恨。

—

天亮之际，她抱着小期撞倒在石头前，仰面看上方的星星。

好闪，好亮。

“小期……”

她们也会变成其中的一颗吗。

会吗？

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