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周是最后一个走的，他父母早过世了，留给他的只有乌雀巷的一间小院，离客栈还挺远的，要走一个多时辰。

他倒是想留下来，哪怕会受到牵连，可宋金花说什么都不答应，还给他结了月钱，让他回自个家待着。

街上还是闹哄哄的，时不时地能听到点关于清棠公主的话题，宋金花却是不想再听见这几个字，恰好伙计都走了，偌大的一个客栈也有不少需要忙活的地方。

她找了块干净的抹布，仔仔细细地擦起楼梯、桌椅，每一个角落都不肯放过。

期间，她去楼上看了两回，房里的姑娘一直没醒，宋金花觉出些不对劲，却也没多事，去厨房煮了米粥，一直开小火煨着。

睡在后院的石青倒是醒了一回，宋金花喂他喝了几口米粥，等他又睡过去，才静悄悄地离开。

天渐渐黑下来，客栈里冷冷清清。

她免不了要想起昔日热热闹闹的客栈，想起她那帮朝夕相处的伙计。

他们每个人都经历过不幸，无父无母的小周，孀居的秦寡妇，险些被兄嫂卖进娼馆的杏儿，一路乞讨着来桐县投亲的远房表叔，还有……她名义上的丈夫，好不容易才捡回一条命的羌活。

性格使然，宋金花很少有这样惆怅的时候，遇到什么不痛快的事，她要么当场发泄出来，要么喝上几碗烈酒，好好醉上一回，醒来又是新的一天，还有什么过不去的。

可现下，她既不能由着性子去发泄心中的怨气，也不能拎一坛子酒，借酒消愁，只好独自一人坐在空荡荡的大堂里，看着一只只飞蛾扑向明晃晃的烛火。

该去上门板了，宋金花心里想着，人却迟迟地不愿意站起身来，好像不上那几块门板，这一天就不会过去，她等的人终究会回来。

门外有笑声传来，伴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宋金花坐直了身子，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门口。

先一步跨进门槛的是云翎，他瞧着一副心情甚好的模样，脸上带着点促狭的笑意。

人影一晃，他身后走出的少年双手捂着通红的脸颊，求饶似地看过来，漆黑的眸子泛着盈盈水光。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云翎飞快地捏了下少年发红发烫的耳垂，回身对上宋金花的视线，笑着打了声招呼，“老板娘还没睡呢。”

宋金花没有言语，仍旧望着门口，却不见第三个人踏进来，只听见呼呼的风声，吹得烛火摇曳，人影晃动。

“他走了。”云翎随口说了一句，紧接着又问，“楼上的姑娘醒了没？”

“走了……”宋金花很轻地重复了一遍，茫然地看向云翎。

曾几何时，她也盼着羌活就这么走了。

宋金花是个忒有主见的人，这突然冒出来的丈夫，自然是怎么瞧都不顺眼，新婚当夜就逼着人打地铺，还要睡在自己瞧不见的犄角旮旯里，日复一日。

有时候，宋金花会想，这人要没那么闷，有个年轻气盛的样儿，再做两桩有血性的事，自己也不至于这么嫌弃他。

毕竟，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在一间房里住了这么久，宋金花也相信羌活没什么坏心思，毕竟，他就是块木头，木头能有什么坏心思？

直至今日，木头突然大发神威，做了桩大快人心的事，终于，活得像个爷们了。

宋金花却又怕了，至于怕什么，直到这一刻，她再也无法欺骗自己。

她怕羌活离开。

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走了，还能找得回来吗？

云翎走到楼梯口，又回过身，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对宋金花道：“对了，他托我捎了句话，和离书和月钱都在墙角那个小柜子里。”

仍旧是轻飘飘的一句话，说完人就上楼了，倒是他身后跟的少年露出不忍的神情，犹豫着开口道：“他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想连累……”

云沨话未说完，宋金花已经拔腿跑了出去，她跑得是那样快，带起的一阵风，险些将烛火扑灭。

听到楼下的动静，已经走到楼梯尽头的云翎停住了脚，幅度很小地弯了下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