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闳一病倒，各部立刻蠢蠢欲动了。

肥沃的田野，成群的牛羊，美貌的女奴和恢弘的王帐，谁都想拥有。

姒闳最受宠的女儿身旁挤满了求爱的男人。

公主的鞭子抽不走他们，公主的咒骂赶不走他们。

他们执着而热情地缠着她。

她又疲惫又愤怒，不堪其扰下，只好躲去王帐，日夜跪在姒闳床边祈祷。

阿妹一进帐，就见多娜如同惊弓之鸟般腾地举着鞭子站起来。

阿妹拎着手上的东西一晃，“公主，是我，我带了补品来看大王。”

对这个想做她后母的不男不女的人，多娜没有丝毫好感，“父王病倒这么多天，你怎么这个时候才来？”

阿妹瞥眼守在床脚的大巫后，道：“我也想早些来，可衙署公务繁忙，实在抽不出空。”

她自顾自将礼盒放下，打开介绍向多娜介绍，“这些人参有滋补的奇效，兴许能让大王好转。”

多娜缓缓放下鞭子，半信半疑，“真的？”

她走过去，看了看，没看出什么名堂。

但对阿妹，她是很好奇了。

“喂，你看着和我差不多大，你为什么要答应嫁给我父王？”

“还有，你是女人，怎么骗得北玄皇帝将昭阳公主嫁给你的？”

“你和她睡觉时，她都没怀疑你么？”

阿妹皱眉，耐着性子道：“公主知道我的父亲是谁吗？”

“图卡。”

交州王萧无厌当初起兵，用的是图卡的人，这个并不是秘密，多娜很快答道。

阿妹一点头，“我的父亲曾经也是八部的首领，若非他贪功冒进，在和北玄那一战中被俘，你的父亲也不会得到这顶王帐。”

“那你怪图卡去呀，”多娜不满，“要不是他，我们族人根本不必退避北玄人，到山野里东躲西藏，他被抓被流放，都是他活该！”

“我没有怪任何人的意思，”阿妹道，“我只是想告诉公主，今时今日，您还是公主，您还能安然无恙在这顶王帐里陪着大王，祈祷，哭泣，咒骂。但世事无常，大王若早日清醒还好，若他就此……您最好早做准备。”

多娜卷着鞭子，愁道：“我没有母亲，没有兄弟姐妹，父亲又病倒了，我还能做什么准备呢。”

“您还不明白？各部的勇士向您求婚，为的便是不费力就能享用这顶王帐。”

“我明白！”多娜咬牙切齿，“所以我死也不会答应他们！”

阿妹垂眸，对上了。

“你嫁给我吧！”她忍着羞耻，豁出去大喊出声。

多娜吓了一跳，等反应过来，涨红脸道：“你……我……你上次还说你是女人，不能娶女人，你……”

“情况有变嘛，再说，我不还娶过北玄的公主？你难道比那娇滴滴的汉人公主还面薄？”

阿妹盯着她。

“我对王帐无意，只想与姒氏联姻，保证交趾的稳定和和平。我如今虽说掌管着整个交趾，但没有姒氏的支持，其他部落也是嘴服心不服——他们不与我一心，这对我的政绩可没有好处啊。”

“我就知道你答应嫁给我父王是别有用心！”多娜对阿妹举起鞭子，“父皇不行了，就让我嫁给你，你还说不是为了王帐？”

阿妹诧异，“我在城里，琉璃做瓦，美玉做窗，盖的是蜀锦做的被子，穿的是云锦做的衣裳，一块擦手的帕子都是吴绫软纱制成，你说，我要这顶臭烘烘的王帐做什么？”

想到她之前送来的那些溜光水滑的衣料和精致璀璨的首饰，多娜有心反驳，都不知怎么反驳。

见多娜的鞭梢落下去，阿妹趁热打铁，“你和我联手，我拥护你做八部的新王。这顶王帐，还是你们父女的。”

“我考虑考虑。”多娜跪回姒闳床边。

知道她动摇了，阿妹没再逼她，略坐一坐便退出王帐。

三日后，多娜遣人到衙署传话，说她同意交州王的提议。

虽是意料之中的事，阿妹仍禁不住心喜。

这一趟王帐之行，从过程到结果，都跟主子料得分毫不差。

抬头，宋弃却没什么反应，只坐在案后对着一块碧绿玉牌发怔。

她认出那是小公主的玉牌，顿了顿，安静走开了。

天顺元年的夏末，交州王和姒氏的王女在王庭举行了盛大的婚礼。

与此同时，宋昱亲率六万神武军从都城出发，一路往西驱逐羌族人去了。

*

早秋的晚上渐渐凉了，湖畔金柳下的竹床铺了厚厚一层毡毯，设了软垫，桃桃穿着绸衫绸裤，拖着阿福一只脚，趴在床边，呆呆地盯着湖边草叶间飞舞的流萤看。

宋韫见她连眼珠都不转了，不由好笑，又命人捉了些流萤系在鲛纱帕子里，挂在床头哄她睡觉。

桃桃也不知怎么回事，就爱在外面玩，一在屋子里待久了就闹。

她简直拿这孩子没办法。

好容易睡了，宋韫便喊乳母抱她回去。

因见阿福被桃桃压得毛都瘪了，也一笑，在它身上轻轻摸了摸，“你在她跟前倒乖，回头奖你小黄鱼吃。”

阿福眯着眼喵呜一声，把脑袋蹭到她腿上，不出片刻，也打起了鼾。

“公主。”春音忽惊慌失措跑过来。

宋韫笑道：“你怎么了？”

“刚才沈大人来，给门僮留了话。”春音脸上又是震惊又是沮丧，“他说使君……使君他……”

宋韫从阿福肚皮收回手，“有话就说，你结巴了？”

春音一咬牙一跺脚，“他说萧使君又成婚了，这次娶的是他们部落首领的女儿。”

暮色里，宋韫的身影像被定住了，良久，她才冷声道：“沈如玉这么爱学舌，早晚把他送进宫去做内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