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桃一走，阿福寻着机会也溜了出去。

殿内蓦地静下来。

宋昱弯腰捡起桃桃落在毡毯上的五彩宝石小虎，对着天光看了看，“萧无厌好大手笔。”

宋韫闻言，嗤道：“给女儿几块宝石就是大手笔？别笑死人了。”

她那个语气，绝不说上好。

宋昱一哂：“他倒是个有本事的，交趾那地方被他治理得一年好似一年——治安稳定，粮食增产，就连流放人员都是死伤最少的。”

说着，他像想到什么笑话，忍不住笑出了声，“这一年的罪臣家眷，居然都争着抢着要去交趾。”

“哥，”宋韫蹙眉，“你是心里哪里不痛快么？”

他性情温润，很少用这样嘲弄的语气说话。

除非，他心里真的憋着一股火。

宋昱抬起头，神色又平和了，“昭阳，你说，我把陈家人送去交趾帮萧无厌开荒，怎么样？”

宋韫表情顿失，“哥，你胡说什么？”

宋昱没搭话，片刻后，才一摇头，“没什么，说着玩的。”

他见她并不买账的样子，便笑说：“我若真那么做，阿娘还不揪着我耳朵骂死我。”

“我就是在前朝受了气，跟你发发牢骚，你可别去阿娘那里出卖我。”他再三叮嘱。

宋韫看着他西征回来后越发瘦削的脸，轻轻一点头。

满月酒赶上了冬至，一大早祭祀过后，皇帝赐宴，宫里来了许多命妇贵女。

宋韫不耐烦应酬，躲在侧殿，到开宴才入席。她坐在陈太后身侧，没人敢近前搭话，以为就此清静了。

谁知一开宴，桃桃拖着阿福满殿跑，顶着一张殷红小嘴，见人就说“好看”。这个喜得抱一抱，那个爱得握握手。

等再回来，她脖子手腕和怀里全是见面礼。

璎珞珠链，金钗玉镯，连耳坠都收了好几对。

桃桃把礼物一股脑送去陈太后案上，“阿婆，给弟弟。”

陈太后见她不会摘脖子上的珠链，伸手帮她取下来，笑问：“全给弟弟，你不要呀？”

桃桃扬起跑得红扑扑的脸蛋，伶俐道：“不要，阿娘有。”

说完，她和阿福走回宋韫身边，一屁股坐下来，“姨姨，水。”

春音帮她倒好水，她自己捧着咕嘟咕嘟喝起来。

一时间，殿里全是夸赞安宁郡主的声音。

借着女儿的光，宋韫生平头一次觉得这种场合，并非那么难以忍受了。

宴毕，抱着桃桃回殿的路上，她问：“那些夫人送你的礼物，你为什么要给弟弟？”

桃桃伸手指向春音，“阿娘和姨姨说，礼物，给弟弟。我也要。”

“阿娘和姨姨商量给弟弟送礼，你都听到啦？”宋韫柔柔道。

“嗯呀。”

春音惊喜，“公主，您看小殿下多聪明。”

宋韫托着桃桃头上的帽子，也一笑，“可那些都是女孩子用的，弟弟是男孩子呢。”

桃桃噘嘴，“女孩好看，弟弟丑。”

“你想说，送好看的礼物给弟弟，弟弟就能变好看了？”

“嗯呀。”

宋韫和春音对视一眼，两人都有些哭笑不得。

冬至一过，年节将至，陈太后和宋昱本都不愿让宋韫母女出宫，但宋韫坚持，也只好由她去了。

只是出宫前，太上皇找她过去谈话，还说务必带着桃桃。

“月余没回去，府里那边都打点好了？”太上皇抱住扑过来喊阿翁的桃桃，眼睛却看向宋韫。

宋韫点头，“早两天就告诉佐官要回府了。”

入冬后，为免旧疾突犯，太上皇早早便在宫苑里卧床静养，冬至那日的满月酒都没露面。

对皇帝的长子，阿耶表现得也很寻常。宋韫望着在他怀里撒娇的桃桃，正在想心事，忽听他说：“确实像。”

她去看，就见太上皇抬手盖住了桃桃的上半张脸，一脸若有所思。

“阿耶。”宋韫疑惑出声。

太上皇收回手，捂住自己的脸，又张开掌心，冲桃桃哈一声，逗得桃桃咯咯笑起来。

“她的嘴巴和鼻子像她阿耶，是不是？”他冷不丁道。

宋韫心一跳，下意识否认：“也没多像。”

“幸而眉眼像你，不然……”太上皇瞥向她，“你岂能瞒天过海。”

今儿是阴天，点了灯，他的脸隐在灯影里，晦暗不明。宋韫脊背出了一层冷汗，“阿耶，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冬至那天，老三他娘来找过我。”

宋韫最后的希望都落空了。

她垂眸僵坐着，手指太用力，几乎要抓进坐垫里去。

看她这副样子，太上皇只是心痛。

“跟他在一起，你开心吗？”

他不像要责怪她，宋韫沉默了一瞬，点点头。

“是么？”太上皇笑一笑，又去逗桃桃，“开心就好，安宁，你说对不对？”

桃桃懵头懵脑被他举起来，正想笑，扭头看到宋韫眼角的泪水，也忍不住瘪起嘴。

“阿耶……”

“过完年，你到封地去住吧。”太上皇把抹眼泪的桃桃送回宋韫怀里，“安宁这眉眼，虽说像你多些，可这小尖下巴，直鼻子，薄嘴唇，长大后只会更明显——我现在才回过神，她有时说话的神气，跟老三小时候很像。”

柔软的小身子紧紧贴过来，宋韫纷乱的神魂总算归位了。

“我会去封地。但我想阿耶知道一件事，”她抬起头，“阿耶，我很喜欢他。他曾经多次推开我，要跟我断绝关系，是我一次又一次找上他，缠着他不放的。”

她的脸还很年轻，但她的眼神不再懵懂、迷茫，女儿成长至此，太上皇说不清是该骄傲还是失落了。

他苦笑：“你怕我找老三麻烦？真是女生外向，你阿耶我还什么都做呢。”

宋韫抿抿唇。

“一一，你知道，你是阿耶最心爱的孩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