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侄儿啊，叫小婶。”

“……”

权黎昕一愣。

不知是否因为羞愤，他涨红了脸：“你就不能好好跟我说话！”

“我们……这么多年没见，你非要这样闹吗？”

又来了。

你非要这样闹吗？你胡闹什么？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数年前的声音仿佛又在耳畔回响。

洛宁抿着嘴唇，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仿佛一个美丽的瓷娃娃。

他们还小的时候，大人们总说，权黎昕和她很般配，是金童玉女。

洛宁接受了这个说法，也很喜欢竹马小哥哥，所以总黏着他、做他的小尾巴。

而权黎昕生性高傲，很不愿意莫名其妙被绑定了一个吵吵闹闹的“未婚妻妹妹”，总对她口出恶言，或者不理不睬。

也许，他习惯了洛宁总会跟着他、让着他，哪怕被他惹哭了，第二天也会来认错求原谅。

只要他对她好一点点，她就会如获至宝，开心得眼睛亮晶晶的。

而晏婷就不一样，是一个突然出现的可怜女孩，是值得保护的对象。

每次晏婷和洛宁起冲突，他都会帮着晏婷，下意识认为晏婷是对的，一个贫家女怎么可能欺负得了洛宁这样的大小姐呢？反过来还差不多。

洛宁一开始还会努力向他解释，希望他相信自己，但逐渐地，他会不耐烦地打断她，或者呵斥她说谎。

直到那最后一次，他眼睁睁看着她摔下楼。

她终于彻底对他死心了。

洛宁突然开口道：“我后来仔细想过了。”

“我其实没有喜欢过你。”

权黎昕一愣，脱口而出：“你别胡说！”

“还、还要胡闹到什么时候……”他伸手去抓她的手腕，“你跟我过来。”

他脑子很乱，但也知道他们不应该在门口，在这种光天化日之下谈这些。

洛宁挥开了他的手，讽刺地勾起唇：“没错，你不如把以前我对你说过的话全部当成疯言疯语。”

“既然如此，你还要和我谈什么？又有什么不可以在这里说的？”

“当初是父母之间定下的婚约，所有人都告诉我要做你的新娘。”

“现在是你父母想取消和晏家的婚约，又舍不下面子。”

“又是晏家人舍不得你那亲亲婷婷妹妹嫁给一个残疾人，让我替嫁到你家。”

“怎么成了我胡闹了？”

“权黎昕，你家祖上是做厨师的吧，这么会甩锅。”

“你们两家人都跟泔水一样，自以为是满汉全席，我喂猪猪都不吃。”

她说话利索逻辑清晰，骂起人来一套一套的，根本不像脑子有病。

权黎昕被气坏了，怒道：“晏景宁！我只是想问问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当初我们家也没有亏待你，你为什么要说得那么难听？”

“过得怎么样？”洛宁笑了，“也没见你当初去探视我啊，你们家嘴里的‘对我好’就像风口上的猪，都说能上天但是谁也没看见。”

“少拿‘对我好’绑架我！”

权黎昕辩解道：“残月不允许外人探视……”

“那你试过吗？你想过办法吗？你这么多年不知道我活着还是死了不也美美做你的大少爷？现在贷款来关心我是不是有点晚？”

男人哑口无言。

“现在我叫洛宁，你的脑容量要是不够你记住我的新名字，那以后就喊我小婶就行。”

“别自以为是了，只是个地球仪还以为银河系绕着你转，以后你吃喝拉撒婚丧嫁娶都跟我没半毛钱关系，哦，要是出了意外英年早逝可以打电话叫我来参加葬礼。”

权黎昕：“你……！”

洛宁一巴掌挥过去，他松开车门往后躲，一趔趄差点跌倒。

“有事说事，别在这里发癫，不然我就揍你。”她眼疾手快砰地关上车门，啪地上了锁。

权黎昕气得猛拍车门：“晏景宁！！！”

“黎昕，你在干什么！”

身后传来父亲的低喝。他浑身血液都凝结了，转过头去。

父亲推着小叔出来，眼神像刀子一样刮向他。而小叔……那个戴着面具的男人，眼神平静，却莫名让他无比恐惧。

就像是要杀了他的眼神。

分明他是天之骄子，那个小叔只是个不受重视的残疾人。

上车时，权尧没有马上关门，而是淡淡地对着兄长说：

“今天的事，就这样算了，自家人，不用闹得难看。”

“至于黎昕，以后还是叫洛宁小婶比较好。”

说罢，他就关上了门，没有理会父子俩的回应。

车开出去时，权良恨铁不成钢地对儿子怒道：“你给我过来！”

权黎昕默默无语。

另一头，车上两人各坐一端，分别看窗外风景。

“回去我再给你扎一次针，”洛宁忽然想起什么，说，“然后再给你开两副药，做一个香包。”

“现在你吃的那些药都停掉，吃药期间别熬夜，三餐规律多喝水，避免神思郁结烦劳过度。”

“吃完一个周期之后我再给你扎针。”

权尧沉默了一会儿，手指轻轻敲打着膝盖。

“你不问，权良和我谈了什么？”

她注意到他称呼的改变，愉快地笑了一下：“如果有需要告诉我的，你就说了，有什么好问的？”

“你倒是相信我。”权尧冷冷道。

“当然，夫妻一体，你也相信我，让我给你治疗了嘛。”洛宁懒洋洋地说，就好像之前和权尧打架逼他就范的疯女人不是她一样。

“噢，如果我不在，你不好好吃药遵医嘱的话，腿好不了我也没办法。”

“你责任推卸得挺快。”

洛宁察觉到这会儿权尧莫名句句带刺，但她懒得琢磨他怎么了，她这老公早就公认为阴晴不定脾气古怪，没动手打砸已经是飞跃式进步。

她大大方方地说：

“教我医术的老师说了，不遵医嘱的病人就是找死，找死的人当然要离他远一点。”

“不对自己负责的人，往往会把责任推卸到别人头上。”

“他要是早点死了，还省得找我麻烦。”

权尧望着她。洛宁眨了眨眼睛。他注意到她的脸上又出现不正常的潮红，像在发病。

但在人前，她一点难受的迹象都没有表露出来。

闻着车里淡淡的山茶花香，他想起昨晚难得地一夜安眠。

他竟然只做了一个梦：

很多年前，有只小猫窜进他的院子里。一个女孩爬过院墙，骑在墙头傻乎乎地看着他。

许多孩子见到他可怖的模样就会哭，但她没有。

“权小叔？”她歪过头爽朗地笑着问。

“你今天……”他从回忆里抽身，淡声道：“你今天，是参加婚礼，还是葬礼？”

他还记得之前她说的那句疯话。

女人歪头粲然一笑。

梦里的那个小姑娘和眼前的女人逐渐重合。

她凑过来，压低了声音说：“是准备在葬礼上勾引小叔子的俏寡妇……”

权尧：“……”

这小疯子！

他猛地扭过头去，默默咬牙，复又翘起嘴角。

他终于明白自己刚刚那股莫名的气闷从何而来……尽管他情绪烦躁在以往是常态。

他非常非常非常……不喜欢看见权黎昕靠近洛宁。

两人在这次之后正式结为同盟。晚上在家里，洛宁就写了协议书，一式两份，各自保存。

她顺便告知了权尧，自己明天起要离开一段时间，希望他帮她保密。

“你要去干什么？”权尧随口一问，并未指望这个神神叨叨的女人回答他。

“我要出道做女明星。”洛宁答得认真。

男仆张航给她送行李箱来，帮忙收拾东西。听见这话差点绷不住脸上的表情。

“……”权尧无语了一会儿，坐着轮椅离开了。

过了一会儿，洛宁刚刚把行李箱塞满衣物，男人又乘着轮椅回来。

一张黑卡落在最上面的红裙子上。

洛宁眨巴眨巴眼睛，捡了起来，捂在胸口，夹着嗓子：“谢谢老公~”

权尧绷着脸不理她。

张航深深地将脸埋进双手之中：救命啊，谁来救救他。

……

第二天，权尧却在抽屉里看见了那张黑卡。

这个女人不仅是个疯子，还是个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