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弄清发生什么的荣易就这么被让进了屋里，进了门才发现家里不光有这二位，还有其他几位看着眼生的大爷大妈，只不过不管是不是看着眼熟的，都有着同一个特点——看向他的眼神都是那种不加掩饰的姨妈笑。

身上的羽绒服还没来得及脱呢，就这么被生生盯出了一层鸡皮疙瘩，荣易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搓了两下胳膊，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声：“你们在说什么呢？”

荣北迁端着果盘从厨房出来，刚好就看见儿子在那儿傻乎乎站着的一幕，端盘子的手都乐颤了：“为民说你，白天叫他拉着你在市里转了好半天，好像是在找商机。”

“不是好像，叔！”接过荣北迁递过去的橘子，姜为民举高了手腔调：“那就是，就是在找商机！

“要么说你这儿子了不得呢，回家养个伤都闲不住，他下了车我还跟着瞧了半天呢，就市中心的那片商服，他挨个都看了！”

话说得有模有样，活像他不是个开出租的，而是他荣易肚子里的一只蛔虫似的，荣易皱着眉看着姜为民，总算是亲眼见了那四个字——过分解读。

听不下去的荣易张了张嘴想让那张喋喋不休的嘴巴闭上，牙齿才露出来就让荣北迁看出了不对劲儿，趁着儿子没发作，他赶忙拦下了姜为民下面的话，把话题茬到工厂那边去了，“小姜，你上回托我的事我帮你问了，厂子最近效益不好，各个岗位上暂时没有空缺……”

一面说，一面把手背到身后悄悄冲着荣易摆了摆，示意他进屋去。

好么，这是打算让这帮人继续误会下去，误会他还是那个有才有财、打算为家乡做贡献的四有青年么？

郁闷至极的荣易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想把实情说出来，他想告诉这帮人自己是为了什么回来，自己这个高材生又是怎么坑得这个家一身的债的。

话才到嘴边，脑袋上忽然挨了一下，捂着后脑勺回头看时，他爷爷荣国强手里拿来揍人的拐杖还没放下来呢。

荣国强：“傻站着干什么？是进屋还是在这儿？要是在这儿就找个地儿坐，整间屋子就数你个儿高，杵这当电线杆吗？”

凶巴巴的玩笑换来周围的人一阵轻笑，大家都知道这位老爷子一直看不惯他孙子待得南方，所以这个口气并没引起别人的怀疑。

荣易看着其乐融融的一屋子人还有那个对着自己吹胡子瞪眼的爷爷，就算有话想说也说不出来，只觉得这一切都别扭至极的他阴沉着脸，最终还是随着爷爷的意思转身进了屋。

家里的门不隔音，隔着那道薄薄的门板，荣易能听见姜为民的吹捧还在继续、爷爷地抱怨也在继续，而觉察出来事情不是他想的那样的荣北迁这时候倒是识趣儿的收住了话头，借着晚饭饭口的时机打发走了众人。

“儿子……”半分钟后，门外传来了荣北迁轻轻的叩门声：“我进来了？”

荣易就在门前站着呢，听见他这么说，反手拽开了门，不等他爸开口，自己就抢了先：“我妈今天去哪儿了？”

荣北迁怎么也没想到儿子开口就把话题茬到这来，人顿时愣在那儿，经过一瞬间的表情不自然后，他背过身去，假装整理柜子上的书籍，“上班呗，还能干啥去？”

荣易紧了紧拳头，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他们还想瞒他？

“你知道姜为民说得是假的，我根本不是去找什么商机，更不是去做什么考察。

“我在市里看见了我妈，她在给人点滴。”而且，从这家到那家那么远的路，这么冷的天，她连一块钱的公交车都不舍得坐。

荣易低下头，看着袖口的拳头微微地在颤抖，“你们总说没事没事，可你们想过没有，我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你们为了我这么大的年纪还要出去辛苦。

“那时候你为什么要去找我？为什么要给我打那个电话，为什么不让我死了？”不让他死就算了，为什么回了老家还要放任那些无知的老百姓放大对自己的崇敬，难道他们不知道，越是这样，越让他无地自容吗？

荣易声泪俱下的话让本来就不善言辞的荣北迁不知道该说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开始有了白发的汉子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前，可怜巴巴看着他的儿子，而他的儿子这会儿也在看着他。

荣易抹了抹不争气的眼泪，声音更大的开始控诉：“你不告诉那些人你的儿子现在有多落魄，究竟是想照顾我的自尊，还是你的面子不允许你的儿子有丁点儿缺陷！”

他真的就是这么想的，打肿脸充胖子的事做出来与其说是照顾他的情绪，不如说是为了他们荣家的面子，毕竟从小学开始，他那个老实巴交的爸爸就因为有他这么个儿子得到了太多的尊重和脸面！

见荣北迁没否认，荣易更是昂高了头：“我没说错吧，你就是为了你自己！”

“为你奶奶个腿儿！”

就在荣易自以为戳中老爸心事的时候，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在门外听了半天壁角的荣国强气哼哼地冲进门，巴掌直接扇在了孙子脑袋上：“我之前说你忘本你还不承认，现在看你不光忘本，就连自己也是个怂包软蛋！要我说，你爸就不该把你弄回来，让你留在南边捡破烂就好了，你别拉我，我哪句话说得不对吗？你瞅瞅他现在这个样子，有半点儿男子汉的样子吗？你和他妈为了他的事忙里忙外，到头来就换来这小子一通数落？有没有点儿良心了？如果他是个男人，就该自己想办法把事情解决，把钱还上，让家里老人帮忙算什么本事？”

爷爷是家里受教育程度最低的一个，可说出来的话却像利刃一样，准确无误地扎在了荣易的最痛处，这件事归根到底，说白了，就是因为他的没本事，可是没本事的事他已经承认了，没让别人替他遮掩啊！

眼见着爷孙俩越吵声音越大，荣北迁赶忙连哄带骗地把人送出了荣易的卧室。

他家不大，外面说了什么平时关着门都听得一清二楚，更别提这会儿还开着门了。

荣易站在书柜旁，面色铁青的听着爷爷在外面骂他，眼泪头一回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倒不是因为爷爷骂得多难听，而是因为他爸又说了那句话——他信荣易。

“我也没刻意想瞒着谁，就是想着与其主动去说招来一些闲言碎语让荣易心烦，不如像现在这样顺其自然，什么时候真被人知道了也没什么，不过我相信凭我儿子的能力，肯定会在被发现之前就重新振作起来的。”

爷爷没什么文化，他爸荣北迁也只是职高学历，家里工作最好的妈妈之前读得也是卫校，然而这三个学历加起来也没他一个人高的人却用各自的行动告诉自己一件事——荣易，真的不能再这样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