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头的荣易给农家乐琢磨着简介的反应，玻璃那头的厂房里，还在进行机械作业的工人们则还在热火朝天的干着活，有个待组装的钢筋搬扛的过程中没拿稳，哐啷一声砸在地上，震得灰尘顺着房梁顶簌簌地飘到地上，隔着阳光看，跟下雪似的。

饭吃到一半的荣北迁听见动静，含着口饭就站起身，透过休息室的玻璃窗问里头的人“没事吧”，老田在里头呢，听见他问头也没抬地比了个手势，那意思像在说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似的。

“临时招进来的人干活也不当心，再结实的东西也禁不住他们这么摔打吧？”老田的定心丸并没让荣北迁踏实下来，坐回椅子上的他说是吃饭，眼睛却再没看手里的饭盒一眼，一路紧盯着里头的进度，要不是荣易直接坐上桌子，用身体挡住了老爸的视线，筷子里的这口饭指不定就要敬天敬地了。

“难怪我妈让我来盯着你。”桌子上的荣易扽了扽衣服，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好，这才一伸手，把饭盒往他爸跟前推了推，“你不是说你不爱和机器打交道吗？至于吃个饭还对工作这么上心？忘了你的胃疼病是怎么来的了？”

儿子勒令的眼神看得荣北迁再不敢分心，挠挠头笑了笑，解释道：“那毛病早好了，你爸就是干这行的，不管喜欢还是不喜欢，拿着厂子的工资，就要对得起自己拿的这份钱不是？”

他不提钱还好，一提钱，荣易禁不住又想起了刚才路上碰见的那个人。

“那个韩晓，听说是重金挖来的？咱厂挺有资源啊，还能接洽到这样的人才？”

才被儿子数落过的荣北迁闷头吃饭，没听出荣易的话里有话，一口米饭淋上肉汤，哙进嘴里嚼上几口别提多香，他就这么一边干饭，一面“嗯嗯”着回应儿子：“是人事那边联系的，也是咱们点正吧，刚好韩工才从上份工作那里退出来，就被咱们拿下了。”

可真巧。荣易扒拉着桌上一根缺盖的圆珠笔，酸溜溜的打听：“花了多少钱，知道吗？”

荣北迁说到底也是个普通人，普通人就都有八卦的共性，特别是工资收入高低这样的事，谁都会有好奇，这不，儿子问的问题他们几个老伙计刚才在车床边上才聊过。

“具体不清楚，但是听财务的人说，比才走的小尤高。要么说得读书呢，你看咱们厂现在的情况，给人家的和给你爹的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提到钱，荣北迁就不自觉的想到自己微薄的工资和那好几个零的欠款，嘴里的饭顿时也不那么香了。

撂下饭盒，一抬头就看见儿子意有所指的眼神，荣北迁一愣，想到了什么，赶忙赔笑问怎么了。

“没怎么。我就是在想，如果不是某两位老人那么想不开，这钱是不是他们的孩子也有机会拿？”

在荣易看来，起重机设计的工作无非就是固定的几个步骤再偶尔添点创新的东西，容易且没技术含量的东西，这会儿他离开了金融行，做不了来钱快的行业，其实在设计圈混一混也不无不可，可谁让家里的人就让他义务劳动呢？费力不讨好的事他才不干呢。

让人难受的话题真没往下继续的必要，荣易把话说完，就把那个吃剩个底儿的饭盒往发呆的老爸跟前又推了推，“愣着干嘛？吃饭，我妈说了，你两天没回家，在厂子里吃饭肯定糊弄，让你把这一盒务必吃完。”

铝制的饭盒擦过玻璃面的桌板，发出一阵难听的刺啦声，荣北迁挨了儿子的数落，心里有点不好受，他低着头，有一搭没一搭的拨弄着饭盒里的饭底，半天才慢吞吞喊了声“儿子”，“你的想法其实爸也同意，爸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没啥出息，就盼着在大兴厂干到退休，踏踏实实拿份养老金，你不一样，你受过那么高的教育，拿知识换钱其实天经地义，就是你爷爷……”叹了声气，荣北迁又觉得这事也不能全怪他爹，“还有你爸我，你说工厂里的这些人，都是爸的老同事，让你过来帮忙，一下子拿走那么多钱，我这心里……”

过不去是吧？荣易哼了一声从桌子上蹦下去，才还说他的想法他同意呢，这会儿又过意不去了？所以他这个老爸啊，不是出不出息的问题，而是自我矛盾外加墙头倒！

“过去的事就别说了，赶紧把饭吃完，回头我得把饭盒拿回去给我妈交差。”他爸是什么样的人荣易不是头一天知道了，所以也没意思计较。

进来这一会儿，外头的天气明显更好了，不知从哪儿飞来两只大尾巴喜鹊，就停在车间外的一棵松树梢上叽叽喳喳甩着尾巴，荣易捏着记录翻译材料的小本子，信步走进院子，透过明晃晃的日头看着停在树上的鸟儿。

院子里静悄悄的，远处那个离得最近的厂房里似乎也在忙着什么，偶尔传来一声嘭响，和他爸在的厂房呼应着发出对碰的声音。

荣易走了几步，看看左右，确认四周没什么人，突然仰头看了看树上的鸟，伸出两只手，合掌对着那两只喜鹊拜了两拜：“喜鹊喜鹊，保佑我顺利过稿，拜托，拜托。”

他今天不是无缘无故接了差事来大兴厂的，实在是昨天才交了一份翻译稿给那边，能不能过就看今天的答复了。

不都说抬头见喜吗？他出趟门见了两只喜鹊，是不是说明他那个稿子能过了？

荣易不自在的捏了捏手掌，以前他以为紧张是他这辈子都不会有的情绪，没想到现在自己也会紧张了。

就当他对着手心发呆的时候，口袋里的电话猛地响了，他掏出来看了一眼，才平静下来的心绪顿时又提回到了嗓子眼，是那家让他翻译资料的旅游公司打来的。

荣易看着那个早被他背得滚瓜烂熟的号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按下了接听键。

“喂，我是荣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