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易这回找的是个现在正在南方一家重工企业任职的同学，同样是一个专业出去的人，之前还因为薪资待遇羡慕过荣易，这会儿再看人家的收入却是他做梦也不敢再想的“高薪”。

失业的事对方似乎没听说，答起话时还是一如既往的热络，先聊了两句最近生活上的近况后，对方就直奔进了这次谈话的主题，发来一份设计稿的部分截图。

“听你大致说了那个设计后我就觉得耳熟，回去一翻就想起来了，是上回招商会时见过的一个设计稿，设计公司是一家新公司，别看新实力却很可以，听说他们接下来就要拿着这个设计的完善稿去参加最近一次项目竞标，好像规模还不小……”唠唠叨叨说完项目，老同学的话锋突然一转，回到了荣易身上：“荣易，你不是在深圳搞金融吗？怎么又对老本行感兴趣了？不会想转行吧？各家的设计重点现在都放在创新和专业上，你这冷不丁的回来是不是要适应一阵啊？”

老同学的话带着股试探，却没让荣易有被冒犯到的意思，因为这会儿的他满脑子想的都是那句——这是别人家用过的设计图……

拿一张别人家用过的图纸过来糊弄大兴厂的那群傻工人，韩晓这家伙良心上怎么过得去的？还有大兴厂的那些人也是，虽然厂子的整体水平比不上从前，可最起码的鉴别能力也没有吗？就这么随随便便被骗子摆了一道，像什么话？

荣易越想越气，真想就这么冲到厂里，揪住那个骗子的头把他一顿暴打，再把姓韩的做过的那些事情全部公之于众，让憨了半辈子的工人长点警惕心，可气冲冲的脚才跨到一半，脑海里就浮现起韩晓的那张脸。

那个人笑起来真的难看，特别是一边笑一边轻飘飘地说着威胁他的话，荣易最讨厌，可如果他就这么冲过去找他算账，自己的事是不是也就瞒不住了。

迟疑一旦开了头，再往后就是一发不可收拾的胆怯，荣易想起刚才问他工作事的同学，想起那些平时把他捧成整栋楼骄傲的邻居，不敢想当那些人从韩晓嘴里得知了他的事情以后会是个什么反应，应该会笑吧，笑得很大声，毫不避讳的那种？或者，是不是还会有人喊他是骗子呢？因为从本质而言，他现在在做的事和那个韩晓也差不了多少，韩晓骗人是为了钱，他骗人是为了尊严，反正都是骗。

沉重的心事压得荣易喘不过气，他终于不得不承认，他不敢拿自己的事去冒险。

可让他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大兴厂的人被骗，荣易心里的道德底线又不允许，挣扎了半天，他决定先回家找老爸聊聊，毕竟如果真是照搬了人家的图纸，总不能一笔不改啥啥都照搬吧，如果是在原有图纸基础上进行改进或者改良，至少说得过去。

这么一想，开始还黑乎乎的前路就有了光，再看看多了几百块的银行卡，生活中的希望感就更强了。

重新获得力量的荣易就这么揣好了卡，大踏步地朝家走去。

周末，荣北迁并不在家，荣易四处看了一圈就打算出去等。人才走到大门前，就被从厕所里出来的荣国强喊住了。

过了这个八月，老荣就正式踏进78的门槛了，动作和反应都比年前回来又慢了点儿，就像这会儿吧，老爷子一手扶墙，单靠一只手提起来的裤子裤腰那儿里出外进的，可就是这副邋遢的尊容，却一点儿不妨碍他在那儿用教训的口吻喊住孙子，再拿出长辈的谱儿把人从门前叫回来。

“爷爷，我出去有事。”心里真有事的荣易皱着眉磨蹭回客厅里，示意爷爷有话快说。

可他越是急，荣国强就越想杀杀这小子性子，他越急，老爷子就越是重重拍着身边的坐垫示意他过去坐。

“什么事啊爷爷，我真有事。”心不甘情不愿的被叫回来，坐在沙发上的荣易心不在焉地扫了眼墙上的挂钟，才上午九点，老爸如果是去加班，离回来至少还要几个小时。

“有事？”他那点小心思，荣国强早看得透透的，瞥了一眼孙子，荣国强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是想去找你爸吧？”

“你怎么知道的？”亲爷爷忽然变身成了会算命的大仙儿，直接吓了荣易一跳，一时间去找人的念头都搁在了一边，两只眼睛只是直勾勾看着自己的爷爷。

再说老荣同志呢，被孙子这么一瞧，半点都不意外，脸上反而多出丝笑意。

“我是谁啊？我是你爷爷，你和你爹一撅屁股想拉什么粪蛋不用看我都知道，荣易啊，这几天自己窝在房间里，都干什么了？”

干什么了？干翻译呗……荣易低下头，他接翻译的事没告诉家里，一是因为钱不多，二是因为那份工作对他而言只是过渡，等过了这一阵自己的脚好了，他还要去找别的更好的活儿干干的。

孙子的沉默落在荣国强眼里，却有另一种解读，他笑眯眯地看着孙子，随后从茶几下头取出来一张纸，迎着孙子抖了两抖：“这是你的吧？怎么，偷偷研究厂里的图纸，是不是对他们新来的那个什么韩工不服气？”

荣易看着爷爷手里的图纸，再听着他说的那些不知从哪儿曲解来的意思，人是又急又气。

“爷爷，你怎么随便进我房间，还动我东西啊？”

“我要不进去能发现你小子身上还有点要强劲儿吗？臭小子，在南方念了趟书，回来就长了一身眼睛顶头顶的臭毛病，我还真以为你小子忘本了呢！”说着，荣国强又哼了一声，转头看了看手里那张纸，虽然就是个局部图，但他荣家孙子在上头做的修改他还是看得出来的。

“你和姓韩的是一个学校毕业的，如今人家在厂子里成了主设计，你不服，想挑战是不是？我就说，咱荣家的人，骨子里都有重工的根在……”

爷爷在那儿念念叨叨，荣易却听得一个头两个大，什么血脉，什么挑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