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回到大兴厂的时候，时间已经接近六点，每年到了这个时候，天已经不像前阵那么的早早就黑透了，但天上残存的太阳光却不见多少。

荣易坐在轮椅上，看着车子前面那片水泥地上被杨大个子拖出来的那道长却浅的影子，人就更感叹了。

他还真是没估计错自己这位老爹爹，不光是他，就整个大兴厂的车间办公楼，也都早早的亮起了一盏盏的灯。

车间的窗不像住宅那样，建的往往都是很高的，所以走在路上，除了能看到一片片橘色的光影外，并看不见哪怕是一道在里面忙活的人影。

“方案没定，这些人都在忙什么呢？”他瞅着那成片成片的窗子，想不通。

身后的人“嗨”了一声，习以为常地说：“就是干各自那一摊，拿这间房说吧，这是锻造车间，里面的工人这会儿多半在还在对锻坯进行成型加工，一台起重机最后能不能合格的成型交付，跟锻造工人的手艺如何有很大关系。”

“可是项目定都还没定，弄那些成型有用？”荣易按住杨大个子继续往前推车的那只手，说：“等下通知下去，不参与设计的工人都下班回家，休息。真是的，项目方向最终还没确定，就花这么多精力在那儿做无用功，不浪费体力吗？”

荣易的话说得直白，却让杨大个子犯了难，趁着把车推远的机会，他斟酌了下措辞后小心翼翼地解释说：“他们也不光是为了项目……”

“那是为了什么？”

见杨大个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荣易有点不乐意，干脆逼停了车追问。

见他一副不问出个结果就誓不罢休的模样，杨帆也只好挠着脑袋实话实说了：“厂里有规定，加班有加班费，所以……”

“所以……”没等杨大个子把话讲完，已经明白一切的荣易就直接抢答说：“所以现在厂里的人都是为了赚工厂的加班费，该下班的时候不下班？”

“不是，他们也……”杨帆除了个子高，嘴也笨，见荣易急眼，想解释的话反倒说不利索了。

荣易眼见着他憋红了脸，只当他是在为那些工人理亏，索性把对方没说完的话打断了。

“行了，不用说了，以大兴厂现在这个现状，厂里居然还能允许有人混加班？也是太奇怪了。”在深圳的时候，荣易除了对接客户外，多少也接触到一些精简公司运作成本的东西，他深知不管是发达的还是不发达的地区，都免不了有摸鱼的人，如果是有钱的大公司也就罢了，可现在被摸鱼的是就快没命的大兴厂，这种情况再继续下去肯定是不行的。

“廖厂知道这事吧？”

见杨大个子迟杨的点头，荣易心里也慢慢有了数，他知道这次招标会能救大兴厂，但救一次并不能救一世，想让这个厂子起死回生并且在未来的日子里能有个或高或地的发展，厂里那些积习陋习就必须改。

“回头我和廖厂说，现在先麻烦你去通知各个厂房里的工人，如果有对新项目有想法的可以留下加班，没有的就请回家。

“是有什么想说的吗？说可以，不过要等你按照我说的做完以后再说。”

话头话尾都被堵了个严丝合缝的杨大个子哭丧着脸看着荣易，“做完？那就没什么话说了……”

“没什么话说那就去照我说的办，办好回办公室，设计部的会你得参加。”

“知道了……那……”他看了看手上的轮椅，那意思就是在问我走了轮椅谁推啊？

“这个不用你操心，把我说的事做好就行，轮椅我自己会推，再不行我也找得着人帮我。”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就算杨大个子还想说什么也说不出了，他看着荣易，半天终于默默地点了点头，照他说的朝离他们最近的那间厂房走去。

荣易在原地停了半天，确定杨大个子按他说得进了一间厂房，这才转身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喂”了一声后，他喊了一声胡秋景的名字：“胡工吗？我在铸造车间旁边的空地上，麻烦你过来接我一下，设计处的三楼我上不去。”

“啥玩意？！”还在办公室里忙活着图纸的胡秋景乍一听这话，人直接愣住了，她反复咂摸了好几遍荣易这句话里的意思，理出了两个她根本不想发现的意思——一、这货去而复返，又不撂挑子了。二、他回来了，那自己的项目大概率又要泡汤了。

意识到这两点的胡秋景郁闷地想削人，可拳头握起来，她很快又发现除了上面那两个外还有一层意思在里头，那就是她又要继续做那个苦命的推车碎催，推着那个讨厌鬼到处跑了。

沉默就是另一种回答，立刻让荣易读懂了胡秋景的态度。

折腾了这么半天，最后一缕晚霞也已经彻底消失在地平线那头，荣易坐在黑暗里的轮椅上，嘴角含笑地点点头：“对，胡工，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我又回来了。今后要多多麻烦你了。”

……

就这么的，荣易以一种灰太狼的姿态被心不甘情不愿的胡秋景接上了三楼，刚好，发了一圈通知的杨帆也在这个时候赶了回来，于是在那个万籁俱寂却又灯火通明的夜晚，终于取得大兴厂设计处全体人员支持的荣易（注释：因为有接到消息临时赶回来开会的廖安城在，某位一直在动某种小心思的胡某景同志也不得不举起了表示赞同的右手。）拿出了他们下一个要研究的课题——门式起重机是个古早的起重机类型，他们要做怎样的创新才能拿下项目？

“其实我有个疑问。”话题进行到这，有个平时在办公室里话不多的小男孩举高了手提问。

怯怯的声音一下让荣易想到了读书时的小伙伴秦环，记得那时候他好像也是这副胆小的模样。荣易看着他就像在看一个小号的秦环，口气都不自觉和缓起来，“什么疑问，你说。”

“既然门式起重机是个成熟机型，咱们又怎么做创新，创新的方向又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