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穿过厂区里的高树，稀疏错落地落在两人身上，荣易坐在轮椅上，仰头替老爸扶着梯子，听见荣北迁这么问，他缓缓摇了摇头，“还没，不过快了。”

听着儿子轻快的回答，荣北迁呲着牙笑了笑，“看样子是胸有成竹了，我儿子真棒，干什么什么像样。”

专心在那儿拧着螺丝刀的荣北迁自然而然说着这话，可话出口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不禁咬着舌头低头小心翼翼看了下儿子。

他站在高处，像这样自高向地地看，许多东西是看不清的，可荣易就不一样了，他坐在下面，头顶就是明亮的月色和路灯光，老爸脸上那根皱纹皱了那条眉毛拧了，他全都看得一清二楚，所以这会儿老爸的那种小心翼翼他自然也看得清晰。

他知道老爸在想什么，摇摇头，随口回了句“没事”，“爸，你跟我妈以后也不用为了照顾我的情绪刻意回避深圳的事，那件事责任在我，但这段时间我也想过了，谁都有个马失前蹄的时候，我不能因为这一次失误就闹心一辈子，你跟我妈把我培养到今天，肯定不希望看着我这么一蹶不振，是吧？”

扬起头看老爸，却发现那个从来都闷声不响、似乎从来都没有过太多情绪起伏的老父亲这会儿眼底却涌动着一股他从没看到过的东西，也不知道是他眼花还是怎么的，荣易甚至觉得他爸这会儿的样子好像要哭似的。

“爸，你……”

“爸没事。爸干活了，你替爸把梯子扶好，爸得快点把电路修好，然后领你回家。”荣北迁语无伦次地念叨着，风一吹，眼眶里有什么东西控制不住的涌出来，他借着夜色赶忙擦掉，手跟着麻利的开始在那些断裂的电线间穿梭翻飞。

荣北迁以为自己的“小动作”掩饰的很好，殊不知他的一静一动全被儿子看了个清楚，荣易沉默地看着老父亲在那儿忙活，再想想自己回来的这段时间，甚至于时间线再往前拉，拉回他还在深圳，拉回他准备结束自己的那栋楼顶的时候，他的爸爸好像都是这么默默无闻的守护着自己。

他的父母啊，一度还被他当成是没用的老人，却在自己最无助的时候帮着自己度过了最艰难的岁月，真的是……和他们比起来，自己真的没有可以拿去抑郁和闹别扭的时间跟生命了……

父子俩意外的交心让接下去的时光更多是在沉默中度过的，就像两个别扭的小朋友似的，荣北迁默不作声的把电线修好，再推着儿子回家，这个过程里，他们除了“晚安”外，再没说一句额外的话。

眼看着老爸替自己把房门关上，荣易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随后转身走到书桌旁，把事先准备好的材料一页页地摊开在桌面上。

老爸问的问题其实他心里已经多少有了答案，记得在大学的时候，他的专业老师就曾经告诉他们这样一句话——所谓设计，不过是个泛论性的问题，真正的机械设计是和服装设计相通的，其本质就是根据客户的“身材”和需求设计出能让客户穿着舒服的服装，换到机械设计身上，不过是把身材换成了地况，让设计出来的机器可以适配不同的地貌环境以及工作强度。

从大兴厂现在的情况来讲，让他们从根儿上弄出个崭新的东西，显然是不现实的，所以如果想让他们的工厂拿下这次的竞标，就要出奇制胜，用些巧劲儿。

荣易一页一页地翻览着秦环替他弄来的材料，目光渐渐落在了一张菜色照片上，那是一条建立在山间的高桥，桥两端山脊高耸，云雾缭绕。

如果他拿的材料没错的话，那这一次，对他们招标的公司是要拿着这批产品投入到这条桥段的铁路建设的，而荣易敲定的标的产品——门式起重机，也是为了这个路段开展设计的。

“L县、L县……”他念叨着那条山脊所在的位置名称，空出来的右手反手从一堆材料底下翻出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开机后，他打开浏览页面，输入L县的名字，很快，有关L县的简介便一条接着一条的反弹出界面。

荣易咬开笔头，盯着页面上的内容，把他认为重要的数据资料一一记录下来。

笔在手掌摩挲着纸面，笔尖的滚珠滑动，发出一阵沙沙细响，荣易不知疲倦地写着，不知不觉间天就亮了。

蟹壳青的天色透过小区里栽着的树，沿着窗落下一道光，照到荣易的脚边，他抻了抻懒腰，放下手里的笔。

如果没意外的话，他基本已经确定了该在哪个位置给厂里老掉牙的设计来个新瓶装旧酒了。

卧室门外，早起的老妈正在厨房忙活着早饭，他提起鼻子闻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个舒心的表情——老妈做的煎鸡蛋，外焦里嫩还有流心，他最喜欢了。

荣易嘴角含笑，看了眼桌子上被自己写的满当的那张纸，起身朝门外走去。

方向定归定了，但还有件事需要去做，等下吃过饭他得去趟厂里，先确定了这次的方案方向，剩下的就是要去实地看一看，毕竟涉及到数据的事，有些东西还是要去实地看一看的。

说干就干，想到离竞标会只剩几天的荣易来回活动了两下腰，紧接着拉开卧室的门，朝着门外喊了一声“妈”，“鸡蛋真香啊！”

那一天，嫩嫩的鸡蛋满足了荣易的口腹欲，他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以为好天气能给这一天都带来些好运气，没想到想法很快就被早起进厂后的第一场会给打了脸。

一听荣易说要去那段施工路段实地看看，廖安城的脸上立马就犯了难，而彼时已经把他视作偶像的杨大个子更是直接说出了“不行”俩字。

“你走了，厂里这堆活儿谁主持啊？不行不行，你不能走！”

荣易无奈地看着杨大个子，“不能走就不能走，杨哥，咱能不能起来说话？”动不动就这么躺地抱腿的，不知道的还当他是哪家的负心汉，这会儿在被杨帆抱着算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