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易明显一副受了刺激的样子，胡秋景研究了半天也没研究明白这家伙是受了什么刺激。

难道是钱殿文那事？

摇摇头，觉得不能。因为自不自私的问题能把自己亲爹数落一顿的家伙不会为了这种事发疯。

可如果不是这个，又会是因为什么呢？

胡秋景看向荣易的眼神越发怪异，盯得荣易都没心思伤感，只想离这种眼神远点。

他轻咳一声，伸手把轮椅摇得离胡秋景远了点，确定两人间的距离安全了，这才沉着声音喊隔壁的杨大个子：“杨哥，开个会吧。”

杨大个子正和同事嘀咕着钱殿文和荣家的事，听见荣易喊，人顿时打了个激灵，有种被人抓了现行的心虚感嗖的一下就从心底窜到了嗓子眼。

他先是小心的“哎”了一声，人紧接着把脑袋探出门去。

设计处的屋子是那种内外套的结构，主门进去，里头朝东还有先后两道门，两道墙隔出的三间房公用着一个大门，看着挺奇葩的户型却在工作上给了这帮人很大的便利，好比现在吧，外间的荣易喊一嗓子，隔壁两间的人很容易就听见了，不光听得清，脑袋一探，看得也清。

就拿这会儿来说吧，杨大个子的长脖子卡在门框上，只一眼，那颗悬着的心就放下了。

谢天谢地，荣易应该没听见他们说的，表情挺正常的。他嘘着气，正打算退回去按照容易说得去摇人开会，脖子一缩，下一秒又重新伸了出去。

“荣易，你没事吧？”

荣易有些心不在焉，听见杨帆喊他，脸慢慢扭过去，冲他挤出一个勉强的笑：“没事。”

“……那什么，如果你是为老钱的事闹心，其实大可不必，老钱那个做派在咱们厂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说话是有点狠叨叨，人其实也没多坏，别看他今天气势汹汹地找北迁叔对峙，怎么也不会对北迁叔做什么的。他就是，就是……”一时语塞，杨大个子懊恼地搓了搓头皮，怪就怪他偏科严重，语文没学好，搞得现在想找个合适的词来表达自己想的都费劲。

荣易看着在那儿急得抓耳挠腮的杨帆，知道他说的跟自己这会儿烦的是两件事，抬手示意他别在那儿难为自己了。

“杨哥，这是我昨晚调整出来的方案，等会儿想跟大家讨论一下可行性，你看咱们这会在哪儿开合适？”

杨大个子是个一根筋，工作当前，立马就把自己刚才想的问题忘了个精光，他接过荣易递来的图纸，翻了几下，眼底瞬间迸出赞赏的光。

“咱部门人不多，不过设计调整部件参数的事最好还是把车间的人喊上，这么的，你先忙，我去底下把相关的人喊过来，小胡，你看看隔壁会议室椅子够不够，不够去拿两把。”杨大个子安排着事情，眼睛却始终没从手里的那张图纸上挪开：荣易这图，搞得太大胆了！一个字，绝！

杨大个子拿着图纸去摇人了，太过专注的关系，压根儿没注意才被他布置了任务的胡秋景这会儿的脸色不好。

“杨哥你是傻了吗？你忘了我刚和你说的了？”

“你说啥了？”

杨帆这个回答实在是过于流利，以至于胡秋景一时间都很难从这四个字里面挑出错处。

努力调整了一下呼吸，胡秋景把人在设计部门外不远的一段走廊上扯住：“就他指责北迁叔的那些话，明明数落人的时候还那么生龙活虎，这会儿怎么又跟霜打茄子似的了，你不觉得这很怪吗？”

“是有点怪。”杨大个子专心致志的点头，眼睛也是一眼没看胡秋景。

荣易这图做的太好了，不愧是名校出来的高材生。

他的态度敷衍的实在有点明显，那四个字说出口后没几秒钟，杨帆就觉得一股冷风嗖嗖地从手边吹了过来。

“咱厂装空调了？”他奇怪的抬起头，当看到胡秋景那张冷脸后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挠挠脑袋，赶紧往回找补。

“我也觉得有点怪，你没听见他刚才管我叫哥么？他以前没这么喊过我。”

是吧！就说这小子身上有猫腻。胡秋景有了同盟，满意的点点头，“他身上一定是有什么事，别叫我挖出来。”

她义愤填膺地说着话，眼睛却在下一秒被什么东西遮住了。

抬头一看，杨大个子正在那儿献宝似的冲她抖着图纸：“猫腻什么的不重要，你看看这图，画真好啊！”

……

得，她刚才那番话算是白说了。胡秋景生无可恋地望着杨帆几秒，在他彻底被自己看毛了以前转身进了隔壁那间所谓的会议室。

杨大个子糊涂她不能糊涂，总之荣易身上没猫腻最好，要是有，她就一定不许他做出损害工厂利益的事来。

张罗一场会议说容易也容易，说不容易也要花上一番时间的，杨大个子比对着图纸在大兴厂的厂区里来回走了一圈，总算在差不多一小时以后把涉及到的人都喊到了会议室。

进门的那刻，他心里多少还是有点忐忑的，因为知道荣易这人讲效率，自己通知个人花了一小时，多少是很慢的。

所以搓着手，进门的时候杨大个子先说了声抱歉。

他以为荣易怎么都是要说说自己的，可就是太阳打西边出来，那小子居然没发火，也没生气。

荣易只是坐在位置上，轻轻的朝着他摇了下头，随后示意杨大个子坐下。

“关于29米的高度差，我昨天想了一下，觉得最大的难度就是在提拉货物的时候需要保持机器有足够的稳定性，所以……”荣易点着图纸上提前标注好的位置，一句一句解释着自己为什么这么处理。

从他回到东北，来到大兴厂以后，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那么“低声下气”的说话，因为此时此刻的荣易觉得摆在自己面前的路，彻彻底底的没了半点光。

当然了，“没了光”的荣易说话也比平时平和了许多，意气磨平，说出来的似乎已经不是话，而是有气无力的呼吸。

对荣易自己而言，他是不喜欢这样的他的，可对于别人，对于那些平时不怎么敢和他有过深接触的工人来说，这样的荣易无疑是距离更近、更容易亲近的。

拜这样一个说话不再是扬着声调的荣易所赐，这次的碰头会开的异常顺利，关于图纸上几个需要车间配合出实验模具的地方也有了比较清晰的规划。

这场会开了足足两个小时，等会开完，时间早过了午饭时间。

工厂里的人大多都住在工厂附近，可午休的时候却很少有人会跑回家吃饭，一个是双职工的家庭，两口子都要上班，回家一趟折腾不说也疲累，再有就是厂里有安排的休息室，大家早起上班的时候把饭装饭盒里，中午吃饭就把饭盒往开水房的热水器上一腾，齐活。加上现在厂里又没什么活，所以大家都不在意这被耽误的一点午休时间。

人在朝外走，荣易坐在轮椅上，身体里才被会议调动起来的那点精气神随着大家的离开又一点一点的流失殆尽。

活着怎么那么难？想好好活着怎么那么难呢？

他两眼无神地看着出口的方向，神情却在下一秒忽然震荡了一下，门口站着一个人，细看是他爸荣北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