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像荣易这样的优等生，真的在毕业后因为工作中的难题向教授过他的导师求助，真的没什么张不开嘴的，可当这个求助的人换成了荣易，明明挺简单的一件事就真的变得有难度了。

不为别的，就因为毕业时他没有按照事先和老师说好的那样从事机械设计，而是去了深圳从事金融，那位对他别提多看好的老导师直接气得连毕业合影也没参加。

邢教授喜欢他、看好他，而他为了有一个更好的未来改变了选择，荣易一直觉得他们两个人无论是谁都没错。

而且凭良心讲，老师直到毕业都没见他，放在以前荣易也没觉得有什么遗憾的。

可现在不一样，他不光没了深圳的工作，连设计的工作也做不好，他实在张不开这个嘴去向老师求助。

开春了，天是一天比一天暖和，哪怕这会儿屋子里拉着窗帘，依旧有明媚的春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屋子，苗条又灿烂的在荣易脚旁描出一道直线，荣易看着那道光，听着身后床上那位口口声声说不困、却在脑袋沾到枕头上的瞬间就发出轻鼾的老父亲在那儿打着呼，矛盾的心情渐渐的平复消失了。

是了，他这样的人，已经把能失去的都失去了，也不差再在自己的老师面前丢一回脸了。

这么一想，荣易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原本还在半空中犹豫的手也终于放落在键盘上。

他老师这人，为人特别古怪，就拿联系这件事来说吧，学校里其他老师给学生布置任务都是电话，哪像他老人家喜欢发邮件，甭管大事小情一律邮件。

上学的时候，荣易还为了老爷子这个习惯一度怀疑对方是不是想借着发邮件的机会锻炼眼睛，毕竟他这位老师鼻梁上的近视镜片可是比啤酒瓶底还厚。

荣易想着老师那对厚眼镜，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也亏得老师习惯用邮件了，不然这回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联系到老师了，毕竟自从毕业的那天起，自己的电话就再也没打通过老师的号码。

荣易一边想一边把电脑的页面调到老师的邮件地址，短短的思考了几秒钟后，便开始把最近的遭遇和项目里那些让他困扰的难点一个一个地敲进电脑里。

随着两只手的不断敲击，本来三两句就能解释清楚的事情渐渐被荣易越写越长，他就像找到一个可以倾诉的渠道似的，把这段时间的受挫和困难都向那个曾经对他比对待亲儿子还好的老人家说。

时间一点点过去，老爸的呼噜声也随着沉睡一点点低沉下去，终于，当老爸翻了个身没了酣声的时候，荣易的这条邮件也彻底写完了，他把邮件又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确认过没什么问题之后，终于深呼一口气，点击了发送的按钮。

屋里没开灯，唯一的光源就是那条亮线还有眼前的屏幕光，荣易盘着腿，撑着下巴席地而坐，眼睛随着屏幕上代表发送的那道进度条一点点向右移去，终于，当进度条走完，页面跳转到发送成功的画面时，他松了一口气。

“接下去就是等老师的答复了。”

他安慰着自己，言语里都在暗示着老师现在已经气消了。毕竟时间都过去这么久了，再大的气也该消了吧。

就在荣易揪着这些事颠来倒去的想个没完的时候，口袋里的电话突然响了。

突兀的声音在极静的空间里响起来本来就吓人，更别提被吓着的是心里装着事的荣易了，惊吓过后，他本能地把电话找出来，先把声音摁掉，在确认老爸没被吵醒后，这才看了眼号码，按下了接听键，外地区号开头的座机号，区号是他念书的那座城市的，应该是老师打来的。

荣易眼眶发酸，抓着电话喂了一声。

那个老头是个好人，哪怕自己气了他那么大一通，这会儿还是在第一时间给自己回来了电话。

荣易努力克制住情绪，喊了声“王老师”。

“我不是王老师。”

没想到，和他的激动情绪形成鲜明对比的会是个年轻又冷静的声音，荣易愣了一下，半天才试探着喊了一个名字。

见荣易居然喊出了自己的名字，电话里的人哈哈笑出了声，“真难得啊，要知道当初一起读书的时候你一直没把系里的人放眼里，真没想到你还能认出我的名字。”

不友善的声音让此时此刻的荣易别提多窘迫了，但有求于人的是他，所以就算挨了次打，他依旧要赔笑脸。

“咱们不光是同学，还是室友，怎么会不记得。我才发了封邮件给老师，是你查收的吗？”

因为是系里的优等生，自己老师有什么习惯荣易也是清楚的，譬如现在，除了他这位曾经的室友查收了自己的邮件，他实在想不到还能有其他理由可以拿来解释对方为什么会给自己打电话。

果然，和他想的一样，对方嗯了一声。

“老师出国开会，要下个月回来，你的邮件我看了，时间来不及，建议你还是自己想办法。”

荣易才悬着的心终于沉了下去，他早该猜到的，如果老师没外出，那么现在的结果要么就是老师会无视掉那封邮件，要么会回复他文字，怎么都不会像现在这样打来电话的。

他的头朝下低了低，“我知道了，谢谢。”

“等下。”

就在他准备挂电话的时候，电话那头的人又叫住了他。

荣易嗯了一声，“有事？”

“没事，就是刚才扫了一眼老同学的邮件，知道你最近有点不顺，想说两句开解开解你。”

荣易手心一紧，想起自己刚才在邮件里把最近的遭遇都和老师说了，原本平静的脸顿时开始发烫。

可他骨子里的尊严又不许他在这个时候直接挂掉对方的电话，所以只能微笑着说了句谢谢，“不必，既然老师不在，我就自己想办法解决。”

“别啊，你要是有法子解决就不会给老师写信了，谁不知道学霸荣易天生傲气，从不求人的啊，真有困难老师不在，我们这些老同学不是在吗？有需要，你吱一声的事。”

“我有什么需要邮件里面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老同学又何必多此一问。”

“怎么是多此一问呢？想当初大家一个宿舍住着，你明明已经打算好了不留校，偏偏还接受了学校给你的名额，搞得后来我想留校还要拿你放弃的名额，荣易，你把我们这些人当你同学吗？你不当，你自认为你做什么都是第一，怎么样，现在遭报应了吧？告诉你，这次不光老师帮不了你，我还有一个好消息告诉你，这次参加竞标的两家公司，都有咱们同学参加，我会把你参加的消息告诉他们，到时候让你们好好的切磋切磋。”

切磋自然不是表面意义上说的那么友好了，荣易抓着电话的手也随着老同学一声声放肆的笑声开始颤抖。

他终于挂了电话，而胸腔里憋着的那股火气也在这一秒燃烧到了顶点。

不就是切磋吗？那就切磋切磋好了，他不信自己熬上这十几二十天，弄不出一个可以中标的项目来。

荣易是个不爱服输的个性，一旦他打定主意要做的事那就是十头牛往回拉也不行。

但在经过了接连的失败和受挫之后，这一回他也不打算像前几次那样墨守成规靠啃资料来找项目灵感了。

这一次，他把目光放在了面前那台电脑上。

2009年，互联网已经开始步入家用纪元的时代，好些咨询信息都被许多百姓和学生通过互联网获取。说不定在上面他能找到除了专业知识外，可以对这个项目有帮助的灵感。

说干就干，荣易拨开地上的一块空地，直接坐了下去。

屁股挨到地板的时候，一沓硬硬的东西膈在大腿上，荣易抽出来一看，发现是他老爸画的图纸。

他这个老爸啊，也真有才，明明专业离设计隔了八百仗远，就是有那个动笔的勇气，瞧这线条，真够狂野的。

荣易笑着扫了眼图纸，随手便把东西搁在了一边。老爸的积极性他不能打击，或者等项目完成以后，他真可以教教老爸也说不定。但现在他有正事要忙。

荣易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坐好，等着网页慢慢打开。

在前一秒输入的搜索内容那栏里，他并没像往常那样键入什么起重机设计这样严肃的文字，相反的，这一次，他输入的是起重机趣闻这个看上去和设计隔了八百仗远的搜索话题。

他知道这么干真的显得很业余，可是他实在没办法，因为大兴厂的现状真的有太多的局限性，单纯的想在设计上找突破容易，可想让这些设计和大兴厂的制造能力匹配、并且还满足客户的需求，这个实在有点难。

所以，就算有点不务正业，也只有把能试的法子都试试了。

荣易自己给自己打气，边深吸口气把鼠标朝页面下方滑下去。

越是这种时候他就越要有信心，一个网页接着一个网页看下去，肯定能找到解决他问题的答案。

事实证明，有时候看着荒诞的思路却意外的有靠谱的时候，就在荣易尝试着更换第四个搜索关键词的时候，一条有关门式起重机的通讯消息进入了他的视野，那是条有关南方某知名企业新型起重机才击败美企签订大单的消息，里面虽然没有涉及到有关设计核心的关键信息，却提到了一个一直被他忽略的零部件——弹簧。

是啊，如果把弹簧用在那些受力需求大的部位，是可以在一定程度减轻机架负担的。大兴厂现在发愁的不正是没有合适的材料去作为起重机主体开展受力吗？

荣易越想越兴奋，两个眼睛都止不住泛起了光，他当即翻出图纸，用笔把几个受力难点画了出来。

只要把这几个位置保住，他们的起重机就有戏！

激动的情绪从头顶蔓延到指尖，他手都开始抖了，为了不把自己的电脑摔了，荣易拼命克制着激动，把电脑从系统放到了地上，摆在了老爸的那摞图纸上，就在这时，匆匆闪过的眼神突然顿住了，他愣愣地看着那几张图纸，慢慢地抽出来一张拿在手里，看了半天，然后惊讶地嘴巴都忘记闭了。

他只知道吐槽老爸画的图纸线条不合规，却从来没正视过荣北迁到底都画了什么，如果不是自己才找到弹簧这个关键词，说不定他这辈子都不会注意到，那把能帮助大兴厂渡过难关的钥匙其实早就被这间工厂的工人拿在手里了。

“爸……”他小小的叫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