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易的话就像安插在钱殿文身上某处的开关一下子被按了下去，有那么一刹那，一向做什么都无比淡然的他居然感到自己的手在抖。

眼角确认过这点后，钱殿文深吸口气，突然把那只手朝上一举。

“荣小子你是有大白天做梦的习惯还是怎么的？我手会伤？开什么玩笑？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就靠这双手吃饭呢？我会把这副家伙事都弄坏？”

就像是为了印证他没说谎似的，被他高高举起的那只手真的不再抖了。

日光横穿过铁皮房的窗子照在那双布满老茧的手上，再被钱殿文用力地握住：“老子伤没伤看见了吧，告诉你们年轻人，别以为捧我两句我就会痛快地回去让你们接着偷师，老子的手艺值老鼻子钱了，就大兴厂给我的那些，还不够。”

说着，就像为了让自己的话更具象似的，他随手摸到手里两颗石头子，上下的颠了颠，做出一副不够分量的样子，紧跟着就把同样轻飘飘的眼神投向屋子里剩下的两个人：“怎么？我的话说得还不够清楚吗？还是二位打算留在这来个现场偷师？别怪我没把话说明白啊，别看你们是设计师，想学车工的活儿，怕是有难度，听我劝，赶紧，趁早走人，过后等我心情好点的时候说不定还会回大兴厂里去看看。怎么？我把话说这么明白了，你们还不走？是想留下吃饭吗？”

胡秋景一直不喜欢钱殿文这人，被他这三四句话数落完，也是彻底没了“攻克”他的心情，当即就拉起荣易朝外走。

“别跟他啰嗦了，他就认钱，除了给钱，和他说什么都没用，走吧，走啊！”她连拖带拽，总算把荣易从屋子里拉了出来，脚才跨出门框的那刻，身后的铁皮房门就砰一声关上了。

她回过头，刚好看见钱殿文在门里来回掸着手心上的灰。

“荣易，听我一句劝，和这种人，真没必要花心思。”与其指望他能出面帮大兴厂顺顺利利地度过难关，还不如靠他们自己呢。

“我都想了，如果不能从技术角度突破，咱们就从别的方向想想法子，我之前看过一本设计指导书，里面提到过一种……荣易，你干嘛呢？”胡秋景唠唠叨叨说了半天也没等来一句回应，不禁埋怨地朝荣易看，这一看不要紧，她居然发现那个本来和自己走在一起的家伙这会儿竟没了人影，再一找。

我去！“你怎么又回去了？”火冒三丈的胡秋景又折回去抓人。

她不懂看着挺聪明的人怎么做起事就这么傻乎乎，不知道有些南墙光靠头是撞不碎的？

“你……”她气呼呼地走过去，想把人拉走，手伸过去，下一秒却被荣易给按住了。

“嘘。”荣易目不斜视地望着窗里，示意她别出声，“我有种感觉，钱殿文未必是咱们想的那么坏。”

“他不坏？他不……”没说完的话被另一只伸来的手按回了肚子里，口不能言的胡秋景感觉着自己的呼吸打在一片柔软的掌心，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手好像也被荣易拉着。

心又开始控制不住的狂跳，可就像荣易说的，这会儿他们正站在铁皮房子外面，看着里头的人的一静一动，如果自己真在这个时候说了什么或者做了什么，肯定要惊动黎漠的人的……所以没办法，她只能那么任由荣易拽着自己，一声不声地看着窗里。

并不是她紧张，而是不做声以后，胡秋景发现荣易说得好像也不是那么空穴来风，因为前脚他们才走，后脚门里那个凶巴巴的钱殿文就开始使劲儿地揉起了手，光揉不算，那块之前被他故意丢去一边的板材这会儿又被他捡了回来，正放在膝头，像是在琢磨着什么。

“呐是咱们大兴厂的板材？”

胡秋景的问题伴随着温热的呼吸又一次轻吹在荣易的手掌心，迟钝的他点了点头，回答完胡秋景的问题后，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他们俩的姿势有些不对，于是赶忙撒开手。

“那个，是咱厂的。”也不知道是气氛尴尬的关系还是荣易大脑短路忘了自己才回答了她的问题，点着头又把说过的话说了一遍。

至于胡秋景呢，耳根发烧，也配合地随着他点了点头。

然后就是几秒钟的沉默。

人在紧张的时候听觉总是格外的敏感，目视前方的两个年轻人估计都听到了耳边轻轻的风声、树上的鸟叫还有院子里阀门没关紧而滴答出来的水声。

荣易不自在，胡秋景比他还不自在，要知道他才进场那会儿自己是多看不惯他，这才过了多久，怎么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就变了呢？好奇怪？

“那个……”沉默过后，她挠着鼻头想找点话说说，想来想去最后指着窗子里闷头看零件的钱殿文说：“你真觉得他没我想的那么坏吗？”

荣易也不自在呢，所以乐得有个话题把这尴尬的气氛打破，他“嗯”了一声，指着窗里的人说：“他要是不想帮咱们厂或者想把咱们厂的成果拿出去给人就不会事先把东西藏起来，更不会花时间去琢磨研究了，而且刚才进去的时候，他做坏的那些零部件我看了，犯得都是一个毛病。”

“精度不够吗？”在设计岗的胡秋景说起来也有不少和车工打交道的机会，所以对他们可能犯的错误还是挺清楚的，十个车工有一个算一个，能犯的毛病八九不离十都是出在精度上面。

所以她以为钱殿文的肯定也是，可让她怎么都没想到的是，这一次荣易居然摇了摇头。

“不光是精度问题。那几个件的圈口粗细有波动，因为很小，所以啤酒肚没发现，换个细心点的估计很难不发现。”

波动？想要一个车件的参数有起伏波动，要么是设备有问题，要么就是车工的手出了问题。难道荣易之前说的姓钱的手受伤的事是真的？

胡秋景惊讶的朝窗里看去，下一秒心随着就猛地一突，因为在她朝里看的时候，窗里的人也朝她看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