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上的部落大会，每五年召开一次，地点就在神殿城西南面的湖畔旁，草原部落都如约而来，这里包括浩浩荡荡的草原骑士，更多的是附近草原牧民以及他们的家眷们。

最靠近湖畔的草地被特意圈了出来，成为草原少女们搭建帐篷的地方，不同颜色的帐篷和帐篷前那飘扬着的五颜六色的旗帜，成为草原勇士们最最向往的地方。同时，在靠近神殿城的一块平坦草地也被划了出来，作为草原勇士们展现实力的竞技场。除此之外，草原上随意搭起成片成片的帐篷，来自不同地域的人们都聚集到了这里。

草原上的少女们穿着她们最美的衣服，露出最甜美的笑容，在城外自发形成的集市上，交换着精美的手工品，更是期望着能找到如意郎君。

不远千里赶来的商家，带来天南地北的商品，琳琅满目：有来自更北雪域的皮毛和玉石玛瑙，南方的美酒和美食，东方的娇美女奴，西边大海中的珍珠以及鲸脑油，当然少不了青龙帝国的精铁兵器和铠甲。

城南的一块显眼的空地上，用长长的桌子围成一圈，空地中间竖起一面大旗，上面绣着一个大大的酒字，旗帜下面整整齐齐摆放着大大小小的酒桶和酒坛，长桌上面摆放着一排的酒碗。忙碌的伙计们每人抱着一个酒坛，不停的往酒碗中倒酒。而倒满酒的大碗瞬间被人抢走，又在一阵阵催促声中空碗被放回。

酒旗下的老王掌柜轻抚酒坛，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小声劝阻身旁的安管事道：“安管事啊，我这次可只运来五百桶酒，这样不要钱的往外送，能行吗？”

“老王掌柜，你不了解我们草原上的汉子，你等着看吧。” 安管事是一位典型的草原汉子，高高的额头，方正的下巴和有力的腮帮处覆盖着如青苔般的胡子茬，高挺的鼻子。此时他脸上浮现出自信的笑容，安抚完王掌柜，直起魁梧的身躯，用洪亮的声音宣布，“草原上的勇士们尽情的喝，尝尝我们楚家的美酒。”

周遭的欢呼声引来好奇的目光，再加上酒香让更多的人涌向这里。其中，一位身穿皮袄的大汉引起了安管事的注意，此人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在歪七倒八的推搡下，急急忙忙的端起畅饮，只见他站在桌旁，气定神闲地端着酒碗轻轻抿上一口后，然后闭上眼，陶醉在酒的醇香之中，全然不顾排在后面的人不断催促，一位已经排队喝了好几轮的醉汉实在等不急了，瞪着通红迷离的眼眸，怒骂着一拳捣在这位大汉的后背。结果，醉汉闷哼倒退，一连撞倒了几位好酒贪杯的牧民。

倒酒的伙计撇着嘴看着他，不满提醒道：“一人一次只能喝一碗。”

“我想见你们的掌柜。” 皮袄大汉放下酒碗，碗中还有残酒立刻被后面的人抢了过去。

安管事迈步走了过来，仔细端详面前的大汉，一身黑黑的羊毛皮裹在身上，消瘦的脸庞还留有一些冻疮，接近三十岁的年纪，一双深黑深黑的眼眸，正局促的望向他。安管事习惯性的未语先笑道：“这位兄弟，我是这家酒场的安管事，你找我有事吗？”

“安管事，我们没有钱，能不能用我们货物换你们的酒？”

“用货物换酒？”安管事微微皱起眉头，心中却是一喜，生意上门了。

“我们来自北边雪垣部落。我叫穆锁。我们在那边卖我们的货物。” 穆锁指向身后，只见几个跟穆锁同样打扮的汉子正翘首看向这边。

“你让他们过来吧，今天这酒免费喝。” 安管事并不着急。

“不。”穆锁连忙摆手，“我们想买酒带回去，我们那里冷，酒能让我们不至于冻死，但我们没有钱，想用手里的雪熊皮换你的酒。”

“雪熊皮。”安管事其实早已看见他们铺在地上的雪熊皮，但他还是露出诧异的表情，问道，“你想怎么换？”

“我们想问问安掌柜的意思。”

“我先看看你们的雪熊皮吧。”

“好的。”穆锁转身拨开人群往回跑去。

“雪熊皮对我们没有用，南方太热用不上。” 老王掌柜在身后提醒。

“看看再说。”

不一会，穆锁和他的一位同伴拿着三张雪熊皮来到近前，在酒场一旁的空地上铺开，雪白的皮毛，柔软如水，一张足有两米五长，一米五宽。

摸着皮毛，安管事满意地笑问道：“你们想怎么换？”

“一张雪熊皮换十桶酒。” 穆锁的同伴抢先报价。

“往年，这个品相的雪熊皮或许可以换到。” 安管事收回手，摇摇头道，“今年可不行了，草原遭了灾，大家手中的粮食都不够吃了，谁还有多余的钱来买你的雪熊皮。”

穆锁抢前一步，说道：“安管事，我们也知道今年大家都遭了灾，草原上的人们可能用不起。你们本事大，运到外面准能卖个好价钱。”

“那可不一定。”老王掌柜在旁边接口道，“我们在这里收的货是运往南方的，而南方潮湿炎热，我们也没有办法卖出去。”

第29章 部落大会

穆锁缓缓的俯下身仔细叠起雪熊皮。他也知道许多部落连过冬的粮食都凑不齐，更不要说购买他们的熊皮了。整整一个上午，甚至没有一个人在他们的摊位驻足。对他们来说，狼群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寒冷，那种能将血液冻成冰块的寒冷。每年冬季，都有同伴进山狩猎时被活活冻死，而烈酒才能让他们活着走出雪山，可笨嘴拙舌的他不知道应该怎样去反驳老王掌柜的话。

“你们有多少张这样的皮子？” 安管事突然问道。

“二十多张。” 穆锁抬头望向他，眼中充满期盼。

“两桶一张，你们要是觉得可以，我都要了。”

“好。都给你。” 穆锁立刻答应。旁边的同伴听后转身向他们的摊位跑去。

“安管事，你这…” 老王掌柜想说些什么，却被安管事拦住了。

不一会儿，穆锁的同伴们扛着雪熊皮来到了楚家酒场，验过货后，安管事让人将雪熊皮送回楚家的商铺，并安排伙计们带着穆锁他们去楚家的堆场取酒。

此刻，老王掌柜在旁忍不住埋怨道：“还可以再便宜些的。”

“老王掌柜，您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 安管事展开笑颜，露出整齐的牙齿，一双淡蓝色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缝，他说道，“接下来我们有得忙了。”

正如他所说，楚家用两桶酒换一张雪熊皮的消息在集市上立即传开，很多部落派人来接洽，安管事命人在酒场旁又围出一块空地，不一会，便被围着水泄不通，安管事用他爽朗的笑声，童叟无欺的合理价格，热情的态度再加上来的人都先免费喝碗酒，再谈生意，这让所有人都很满意，争相将各种货物样品凑到安管事的面前由他挑拣。

不到半天的功夫，楚家就用一百桶酒，换来了大批品相非常好的草原特产。老王掌柜太高兴了，他暗自佩服自家家主的精明，能找到熟知草原习俗的安管事来主持楚家在草原上的生意。

整整一上午，楚家商行的伙计们忙的不可开交。

“老安，老安，”老王掌柜兴奋地冲到他面前，满是麻子的脸胀的通红，在安管事的示意下，他放低音量道，“我们的酒卖出去了一半，我还用五桶酒换到了一桶鲛人油，有了它楚家每晚都可以灯火通明了。”

“后面的酒要赶紧送过来，说不定还会有好东西呢。”安管事笑道。这就是他屡试不爽的策略，利用免费品尝美酒来迅速打开局面。

“我已经派人去催了，你放心，这两天就能运到。” 老王掌柜转身又扎入人群中。

夜晚才是聚会最为热闹的时候。

无数窜起一人多高火苗的篝火，烤着吱吱作响的牛羊肉，其间充斥着暴饮暴食的汉子们大笑和打闹声，也穿插为了抢夺心仪女子的打斗，更多的是男男女女的歌声和相互之间的调笑，不少人已经迫不及待相拥着走向湖畔的帐篷。

在巨神帝国的王宫中却是另外一幅景象。王宫主殿四周的墙壁上挂着各种动物的毛皮，地上铺着黑白相间的石板，正中央一个大大的圆形火坑，堆起粗大的干柴，燃烧起熊熊的火焰，架起一只刷着香料的小牛，空气中散发着醉人的酒香和烤肉的香味。面南有一个三阶的高台，高台的中间摆放着一张金丝楠矮腿案几和一把铺着虎皮的金丝楠矮椅，草原王迪德罗斜斜歪坐在其上，高高耸起的眉骨下是一双醉眼迷离的通红眼眸，暗黑色巨大眼袋夹住长满黑头的扁平鼻子，火光映射下，蜡黄的皮肤油光闪闪，早就没有了草原人常有的健康黝黑色，一口棕黄色的烂牙咀嚼着冒着油的肥肉。披着镶着金边的黑羊皮大氅，穿着用褐色丝绸做成的马裤，配上他那肥大的肚子，满胸的黑毛，活像一只没有退完毛的黑猪。他将肉咽下，伸手抓起案几上的酒杯，晃了晃，大声喊道：“酒。”旁边的侍卫急忙上前服侍，今晚他非常非常的得意，特别是看到一脸失落的宗石坐在火堆旁发呆。

就在刚才哈耶突然宣布，天神已经决定由他继续担任首席神殿祭司。这都多亏从青龙帝国带回的那个消息，彻底打碎了宗石这个老家伙的如意算盘。想到这里，迪德罗举起已经倒满酒的酒杯，蜡黄的肥脸堆起幸灾乐祸的讥笑：“宗石长老，来，我敬你一杯。”

宗石抬头冷漠的看了一眼，随便在地上找了一个酒杯，也不管里面有没有酒，举起回应了一下，又放回地上。

迪德罗毫不在意，将酒灌下，开怀大笑起来。

首席神殿祭司，唯一可以直接聆听天神教诲的巫师。这次，宗石没有如愿，也就意味着他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成为首席神殿祭司了，因为天神规定，超过六十岁的巫师，都要升入天国。再过五年，他也超过六十岁，就跟他身边的那些人一样。

今晚是这些人在人世间的最后一个夜晚。他们理所当然感到开心兴奋，明天早上，他们将进入天国享受永生，有着享受不尽的美酒美食，无数美女会陪伴在左右。这不，不停穿梭在他们中间的女奴们，看向他们的眼神带着羡慕和敬畏。

迪德罗的目光一一扫过他们，仔细欣赏他们所表现出来的神态：有的跟旁边的同伴抱在一起，泪水和笑声肆无忌惮的宣泄；有的却是正襟危坐，脸上挤出一丝笑容，但眼中的慌乱和握住酒杯的手，完全暴露了他们凄苦无助的心境；有的将酒杯里的酒一次又一次的倒入口中，但洒落在胸前衣服上的酒水，可能比倒入口中的还要多；有的面红耳赤的互相大声怒骂着，述说着曾经伤害过他的事，还有伤害过他的人；还有……。

这一切的表像可瞒不了见过太多这种场面的迪德罗。天国，嘿嘿，一群可怜的人。他舔了舔嘴角的油脂，脸上却要展示出极其羡慕的表情。就像哈耶那样，不停的穿梭在他们之间，频频举起酒杯，不时相拥在一起抱头痛哭，表达着不能跟他们一起升入天国的遗憾，以及还要在世上继续受苦的悲伤。

大殿外面的石台上拥挤着一千名不同年龄段，不同部落的草原民众，这次天神开了天恩，同意让他们跟天国中的亲人们团聚，这让他们处于极度兴奋之中，跪趴在冰冷的石板上，口中祈祷着，心中盘算着见到亲人后该如何度过这弥足珍贵的团聚时光。

王宫外的各个部落王帐内，部落首领们拿出最好的食物款待部落中的勇士。按照部落大会的章程，过了今晚，部落中最重要的事情，除了迎接来自神殿的新巫师，便是部落之间的竞技，胜败决定了未来五年部落牧场的位置和范围。当然，此后才是从各部落中选拔进入神殿护卫营的勇士。

狂欢一直持续到清晨，二十三位巫师和一千名草原民众遵守着古老的传统，在所有人羡慕的目光中，摇摇晃晃的一步一步走向神殿峰。

中午，天神殿响起一阵又一阵嘹亮的号角声，常年围绕着神殿峰的白色雾气像是被号角声吹散一般，整个天神殿出现在人们的眼帘，随后一道七彩的光芒从神殿中升起，直直的冲向天空。所有的人都跪倒在地上，对着天神殿顶礼膜拜。仪式持续到傍晚，那一千草原民众带着痴迷和满足，缓步走下山来。

雪垣部落，一个来自北方，人数不多的小部落，极其艰苦的环境造就了族人们强壮的体魄，与之形成反差的是这个部落中的老人和体弱多病的孩童，忍受不了冬天极度寒冷的气候，纷纷冻病而死。当最后一名派驻到部落中的巫师被突如其来的雪崩淹没，所有人的心头存在一个疑问：那些死去的亲人们是否已经去了天国。这次，他们的部落只有两个人被选中进入天国，等这两人晃晃悠悠地回到部落的营地，大伙都围了上去，七嘴八舌询问是否在天国看到了他们的亲人。

部落首领依塔夫拨开人群，来到两人的面前，强有力的大手分别抓住两人的肩头，急切的问道：“穆且，依达尔，你们看到老族长了吗？”

肩头的疼痛让两人从痴迷中恢复，迟疑的对望了一眼，其中反应较快的穆且连忙说道：“看到了，看到了。”

“老族长还是那么精神，穿着一身金光闪闪的铠甲。”依达尔立刻补充道。

“铠甲？”依塔夫疑惑的望向依达尔。

“是啊，我还问呢，老族长说以前在部落里没有一件像样的铠甲，到了天国，穿一穿铠甲让自己威风一下。” 穆且在旁作出解释。

“你们还看到谁了？” 依塔夫不甘心的问道。

“我看到我阿妈了，她变的好年轻。” 依达尔兴奋地说道。

“我也看到我阿妈和哥哥。” 穆且的目光在人群中寻找弟弟穆杰的身影，只可惜穆杰无法挤到他的身边。

“他们都变年轻了，哥哥甚至变成了他七岁的模样。那个时候，他总是带着我抓雪兔。” 依达尔露出痴迷的笑容。

“见到我阿妈了吗？”人群中有人急切地问。

“见到了。”穆且忙不迭的点头，“还有好多人，都是我们的族人，他们围过来问起你们的情况呢。”

“我的阿妈呢?”一位族人努力的挤到最前面，眼中含着泪颤声的问道。

“看到了。她在天国过的很好，都长胖了，还不停的问起你的情况呢。” 依达尔抢着回答。

“那我的阿爸和阿妈呢？”不停有人追问。

依塔夫挤出人群，发现穆锁站在外围，脚步迟疑。

“穆锁。”依塔夫喊道，“你不去问问阿棹在天国过的怎么样吗？”

“他跟着他阿妈一定过的好。” 穆锁落寞的扯动嘴角。

“去问问吧。” 依塔夫走到他的身旁，用力的搂了搂他的肩，自从那次他们的营地被大雪掩埋，那个开朗爱笑的穆锁便不复存在了。

穆锁摇头道：“等我进入神殿护卫营，就可以看到他们了。”

这时，临近的部落营地响起欢呼声，人们手舞足蹈的涌向神殿峰，还围在一起的同伴先是一愣，而后也高声的欢呼，跟随着人群冲向神殿峰。穆且和依达尔不约而同的吐了一口气，互相对视一眼。此刻，穆杰跑到哥哥身旁，满脸期盼。穆且上前紧紧搂着他，在他耳边不断小声重复着：“他们在天国过的很好，一定过的很好。”

当晚，所有部落中不时响起快乐的歌声和大笑声，篝火旁，从天国回来的人向围坐在他身旁的人们讲述着天国的景色以及亲人们在天国的情况，有人按捺不住心中的狂喜，又一次匍匐在神殿峰脚下，磕着头唱起感激天神的歌谣。

今夜，神殿城注定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