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气从虎和风的后脑处升起，几乎瞬间冻结他的脑髓，呼啸的狂风吹散耳畔的嘈杂。他缓缓睁开眼：漫天风雪，垂头躲避，积雪漫过膝盖，向前艰难挪动一步，脚步拖沓而踉跄，麻木且沉重，用手臂挡住雪沫子对脸部的亲近，张开嘴，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边的冰渣，冰冷又带走一丝温度。他一屁股坐在雪地里，积雪没过他赤裸的前胸，他仰天发出如野兽般的嚎叫。

身后传来声响，回头。哦，不，这时的他正身处悬崖的边缘，堆积在悬崖边的白雪在他嚎叫声中，纷纷滑落。没等他做出反应，身体一歪，白茫茫的山峰旋转得越来越快，一个紧接着一个，等他再次睁开眼，眼前是一个由冰雪组成的洞穴，而他正悬浮在半空，近在咫尺的洞顶，倒挂起无数形同利剑的冰柱，寒风从其间穿过，发出刺耳的声响。“你们选择吧。”耳畔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谁跟他，谁跟着我。”就在惊讶之际，场景从他眼前掠过，洞穴中间一处冰台，两个壮实的年轻人赤裸着全身，展开四肢并排躺在上面。“放开我们。”一脸卷毛络腮胡的壮汉低吼，他冻得铁青的脸庞因为恼怒而扭曲，说话间哆嗦的嘴唇吐出一团白雾。

虎和风在半空缓慢转动，不小心触碰到洞顶的一根冰柱，冰柱断裂垂直落下，躺在络腮胡壮汉一旁，那个身材稍显消瘦的年轻人发出惊呼，就在冰柱即将插入他胸膛之际，却突然碎成晶莹剔透的冰渣，一个身影闪现在他们的一侧。淡黄色光影，匀称的身材，模糊的面容，虎和风总感觉好像在哪见过，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紧接着一个青色光影穿过他的身躯，盘旋而下。看上去就像是一条瘦弱的小青蛇。

“你们当然要选。” 青蛇光影在兄弟俩以及虎和风之间盘旋，声线柔和婉转，“一个跟我南下，一个跟他北上。”

年轻的弟弟扭头望向络腮胡的哥哥，兄弟俩彼此交换不安的眼神。最后还是哥哥开口问：“你们是谁？为什么要我们兄弟俩选？”

“以后你们就会知道了。不用担心。我们会帮你们建立起强大的帝国。” 青蛇光影看透了他们的心思，尾巴轻轻划过两人的额头，“至于我们为什么要这样干？以及为此你们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你们不必问，也不是你们所要担心。”

“担心也没有用。” 那个淡黄色人形光影却没有那么柔和的口吻，“你们别无选择。”

“我跟你北上。” 络腮胡的哥哥率先吼道。

“这一代人类的体质太弱了。” 人形光影不满的嘟囔，手指按在哥哥的眉心上。

“大哥。”年轻的弟弟眼见人形光影钻入哥哥的身体，不由瘪起了嘴，看样子马上就要哭出来。

“你们有部落吗？” 青蛇光影缠绕在他的耳畔。

抽泣中的弟弟迟疑的点头。“那就好。”它吐出一口轻雾，“放轻松，弱小的人类，把心交给我，闭上眼睛，对，就这样，将心门打开，放轻松，一会就好。” 年轻的弟弟慢慢闭上眼。但这柔和的话语还在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轻柔。

虎和风的眼皮也不由自主的往下沉，半梦半醒之间，他感觉正快速穿过一个狭小曲折的隧道，走进一间布满金色光芒的房间，房间的正中央悬挂着一颗心脏。新鲜充满活力，它的每次跳动都发出强有力的震动。金色的光芒正随着它的跳动闪烁耀眼的光亮。

虎和风一步步走近。“打开它。” 柔和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低语中带着欣喜，一把利刃凭空出现在他的手中，“只要轻轻划出一道口子，我就可以带你离开这里，就像你的先祖那样。你会拥有一切，财富、地位、土地、所有所有的一切。” 在如此充满极度诱惑的气氛下，他很难升起拒绝的心思，迷茫的目光注视着那颗心脏，刀缓缓举起抵近。

“别听他的，他在骗你，你难道忘了吗，他曾经要杀你。”突然另一个声音盖过原来的话语，并也在他耳边不停重复着。

“……划开它,……所有一切……，……他在骗你……要杀你……”尖细而沙哑的公鸭嗓音和柔和低沉的迷人声音在他耳边轮番扰乱着他本不清醒的思绪，同时杂乱无序的记忆片段在脑海中不停闪动，他根本不知道该听谁的，烦躁着摇晃起脑袋，回转过身，大声吼道：“都闭上嘴。我是谁？谁能告诉我，我究竟是谁？”

原本一直躲在虎和风身后的青色光影，也在此刻，暴露在金色光芒下，包裹他的青白雾气在快速消融，他一边盘旋扭动着吐出雾气，一边急急叫道：“你是虎和风啊。”

“虎和风？”他低下头，努力思索这个名字。

眼见利刃缓缓放下，它疑惑的眼神直勾勾地瞪着虎和风。难道这个浑蛋少年竟然想不起来自己是谁了吗？“你是青龙帝国镇北侯与长公主凤飞鸣的第三子，虎和风。”青色光影的语气急促，他只能寄希望能用圣祖的身份来压制他，用帝国圣君的地位来打动他，于是一改刚才的柔和语气，直接命令道：“我是青龙圣祖，千年前，我协助你的先祖，创建了青龙帝国。虎和风，你作为青龙帝国的皇族子弟，我指定的未来青龙帝国的圣君。我现在命令你快点动手。”

第112章 似幻似真

“你不是虎和风，你是黑石部落的族长。”尖细而沙哑的声音在极力反驳。随着声线越来越高，心脏的跳动脉搏也越来越快，而散发出的金色光芒明显在加强。

“你说我不是虎和风，那我叫什么名字？”虎和风盯着那颗心脏问，他已经知道是谁在跟他对话。

回答他的只有沉默。

虎和风手中的刀再度举了起来。金色心脏射出耀眼夺目的金色光芒，如利箭般射入他的眼眸，窒碍的思绪一下子豁然开朗，呆滞木讷的眼神逐渐清明，往日的记忆如滚滚的江水连绵不绝的灌入他脑海：镇旭都城中的种种胡闹，生日宴会上的口无遮拦，灵堂上愤怒的袖箭，密林中银面抛过来的黑石，军户堡中的篝火，山中突如其来的洪水，熔岩岸边怪兽的尖叫，……，这一切他全想起来了，而与此同时，一连串的问题也跳了出来：“我记得我已经死了，为什么会在这里？恐怖的闪电风暴、迷幻的紫色圆球、冰洞里的景象、……这一切是死亡过程中的幻境吗？那这颗心脏又意味着什么？”

“你在跟谁说话？”号称青龙圣祖的光影问道，先前变换出来的种种幻境，根本没有起到任何作用，虎和风的心脏被金光保护着，他根本无法占据，现在又听到虎和风好像是在跟那个心脏对话，放弃了为他打开心门的举动。这让它从焦急转而愤怒，撕下伪装，“虎和风,打开心门。不要让我失望。”它步步紧逼，漂浮到虎和风面前，厉声吼叫，“你不想离开这里吗？你不想成为青龙帝国的圣君吗？好好想想，只有我青龙圣祖可以帮你做到。”悬在半空的心脏跳动的更加有力，光芒直射而下，包裹光影的雾气在迅速减少，在此情况下，它加快了语速，饱含深深的威胁，“你好好想想你的母亲长公主吧，她可是青龙祖祠宫的弟子，我如果耗尽青龙真气，最先消亡的会是他们。听明白了吗，不想让她死去，现在就给我动手。”

抵近的刀锋被缓缓放下，这口气，这腔调让他抓住一点似曾相识的感觉，一些记忆片段杂乱的在脑海中闪现。

“快点，打开…心，……不，…划……开它，让…我进……，我…可以…帮…你逃…。”青白雾气即将散尽，那纤细的半透明身躯在金光中颤抖、翻滚、扭曲、萎缩、破裂。语气也从厉吼转为最后的哀求。

“你不是青龙圣祖。”虎和风后撤，手中的利刃劈了过去，或许有些问题他还没有找到答案，但他可以确定，面前的光影来自于龙傲语残存的那块玉佩。

“你…这个…小野…种…。”谎言被识破，光影痛苦地嘶喊，早已千疮百孔的身躯连同利刃一起化为乌有，消散在空中。

没等虎和风稳住身形，一股巨大的力量立即将他推出房间。

门外，迎接他的又是另一番景色。

清晨拂晓，寒意仍旧，但已不见冰雪，最让虎和风满意的是，如今的他披上了一身抵御寒风的兽皮，眺眼东方，连绵的山梁处透出一片深红，向上渐化为粉红，而向下绵延不绝的山峰覆盖着茂密的黑灰色松林，一阵山风吹过，乳白色的晨雾从松涛林海中溢出，缓缓地漫上山脊，散成一片轻柔的淡红薄纱。至少这是我所熟悉的世界。他深深吸上一口清新的空气，审视起面前的这座突兀的山峰。黝黑的山体陡峭，光秃秃的几乎笔直而起，仰头，山顶轻雾缭绕，辨不清山峰的具体形状。这次又想让我看什么？他张开手臂，向上跃起，结果重重的跌倒在地。身后传来一阵笑声。他浑身一紧，迅速起身，两臂护在胸前。身后站着二十几位少年，有男有女，穿着跟他一样的兽皮，乌黑的头发扎成一缕缕的细小辫子盘在头顶。看年纪，也都在十五六岁左右，一个个精瘦结实，

“你以为你能飞上去吗？”最靠近他的那位少年面露讥讽的问，等他发现虎和风满脸不屑的茫然，这个明显高出同伴半个头的少年将脸沉了下来，“梅骆臻，你想跟我抢，是不是？”

抢什么？等等，他叫我梅骆臻，这个名字怎么这么耳熟。虎和风愣在当场。高个子少年以为对方已经默认，不由一声冷哼，卸下绕在一侧肩头上的麻绳，抢前一步。

“韩布羽，你想干什么？”一位身材修长的女孩挡在两人之间，“你忘了族规吗？”深栗色的发辫在阳光下飘出一丝淡红色，衬托出洁白而又温柔的脸庞，不过此刻，女孩正皱起眉头，瞪着那双明亮的眼睛。

“我又没干什么。”叫韩布羽的高个子少年捡起地上的麻绳，不过嘴里还在不服输的嘟囔，“别拿族规吓唬我。”

女孩也不跟他纠缠，将手中的麻绳递给虎和风，露出一对洁白的虎牙：“不用试了，你可没有那个本领。还是老老实实的爬上去吧。”

“为什么要爬上去？”虎和风开口问，传入耳中的是那个尖细而沙哑的声线，事情变得越来越蹊跷。

韩布羽找到报复的机会，插嘴道：“梅骆臻，你要是能飞上金柱山，族长的位置，我们就都不跟你争了。”周围小伙伴们都跟着韩布羽一起大笑起来。

他选择无视。“这里是…。”他的询问戛然而止。梅骆臻，虎和风终于想起了这个名字，柳叔提到过，银面也曾经提到过，还有柳婶。如果真如银面所言…，不，不是的，不会是的。他转而摇头，将这个想法赶出脑海。

“别耽搁时间了。” 栗发女孩从腰间拽出两块牛皮，蹲下身躯，将柔软的牛皮裹在鞋头处，一边用力绑紧一边催促道，“我们要在明天天亮前，赶到黑石洞呢。”

走一步看一步吧。虎和风放下诸多疑问，学着女孩的样，绑好脚尖上的牛皮，勒紧腰带，将一卷拇指粗细的麻绳绕在一侧肩头，斜挎过胸。女孩走过来，将他腰间的铁钎一一抽出，别在自己的腰间。轻声埋怨并嘱咐道：“你今天怎么了，浑浑噩噩的。等下攀爬的时候跟在我的身后，记住一定要将绳索捆紧。”

韩布羽早已利落的收拾停当，从他们身旁走过，冷不丁抛出一句：“没个男人样。”虎和风转头瞪了过去，女孩则呵斥道：“韩布羽，小心我告诉大长老。”

“我又没有触犯族规。” 韩布羽回头露出得意的笑。

“别去管他。”女孩将虎和风的头板了过来，轻声说道：“记得我昨晚说的话吗？为了部落，为了我们的阿妈，你一定要闯过第三关。”

虎和风透过女孩明亮眼眸，依稀可以看见一张清秀的脸，那是他从没有见过的一张脸，却跟面前的女孩非常相像。这不是我，可为什么我的感受会如此真实。他升起一丝疑惑。

女孩见虎和风呆呆的望着她，没有任何回应，赌气的用额头撞向他的额头。疼痛让虎和风缓过神来，他一边往后躲一边回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山体几乎是从一处平缓的山坡上拔地而起，少年们各自在山崖上摸索一番，便小心翼翼地扣住岩石缝隙，向上爬去。虎和风的目光锁定在韩布羽的身上，只见他一步步向高处前进，每当找不到落脚点时，便腾出一只手来，从腰间摸出一根铁钎用力凿向岩壁，碎石纷纷落下，接着他的脚踩在铁钎上，双手寻找下一个着力点，等他到达近二十米的位置，便解下麻绳的一头绑在一处突起的岩石上，然后顺着绳索滑下，将插在岩壁上的铁钎依次取出，别回腰间，随后便继续向上攀登。“这是一场竞技，没有人会互相帮助，除了我们俩。”女孩边说边领着虎和风走向岩壁。

背靠光秃且逐渐变冷的岩石，虎和风望向远方，群山如海浪般一波接一波，直至变得模糊的无法辨认。当最后一缕阳光被无情的夺走，妖艳如血的星云重新闪亮，虽然目前它只占据了一半的天空，

“好弟弟，你在生我的气吗？”并排贴在岩壁上的姐姐问，“我感受不到你的心。”她的话满满的苦涩。

“嗯。”虎和风不知该怎么回答，对于之前的一切他都一无所知。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阿爸的记忆只传给了我。” 女孩继续说，“那晚从睡梦中醒来，我好害怕。我没敢告诉阿妈，怕她伤心。”

“她为什么要伤心？”

“阿妈同时生下我们，已经让她在部落中饱受非议，如果让她知道，是我而不是你获得阿爸的记忆，她又会躲开我们偷偷哭泣了。”她叹了一口气，将固定两人身躯的绳索紧了紧，“所以，你一定不能失败。”

“你…呃，阿爸跟你说什么了？” 虎和风问道，

“是阿爸记忆的片段，”女孩的话语变的轻柔，“是他藏在心底的珍贵记忆，有我们刚出生时，他一手一个抱着我们放声大笑的场景;有面对部落内部无休无止的争斗，身为族长的他感到愤怒和无奈的伤心画面；还有他一路闯进黑石洞中的奇妙而艰辛的旅程；……。”最后，女孩说道：“现在轮到我们去完成阿爸的夙愿。”

女孩的叙述让虎和风大致拼凑出整件事情来，女孩叫梅洛沄，梅骆臻的双胞胎姐姐，他们的阿爸是黑石部落的前族长，十年前突然去世，那时姐弟俩尚未成年，族长的位置便空了出来，如此一来，便引来部落中各方势力的觊觎，其后果直接导致部落处在分崩离析的边缘。好在以大长老为首的众长老们强行将局面压了下来，维持现状，但作为交换条件，成年后的姐弟需要跟族中挑选出来的优秀少年们一起，闯入黑石洞，谁能最后获得黑石树心，谁就是下一任族长。

暗红的暮色中，虎和风微微转过头望着她：“我本就不应该来这里。我其实……。”

“我们是一体的啊。”姐姐急急打断他的话，“这次是我们夺回一切的最后机会。”

只是这些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虎和风还想解释。此时一名少年从身下一处漆黑阴影里闪出身形，望了他们一眼后，绕到另一边，朝峭壁上行，留下身后左右摇摆的绳索。

“我们也走吧。” 见虎和风不想再谈，梅洛沄草草结束了这次的对话。

没有阳光的照耀，崖壁上的温度急剧下降，呼吸在暗红色的空气中结霜。此时与白天不同，一路上的旅程更加艰苦和缓慢，只因为若不小心，就有被锋利的岩石磕伤或划伤，甚至还有一脚踏空，直接摔下去的危险。姐姐似乎总能精确的踩准落脚点，所以基本上都是姐姐徒手攀爬，将绳索的一头固定，然后再将绳索抛下来。

记忆被下一代传承，那将是一种怎样的感觉。虎和风接住抛下来的绳索，缠绕在腰间，转头准备去解开另一根牢牢绑在头顶岩石上的绳索。突然，他的手停了下来，身体直直的向下坠落。上方的梅洛沄迅速发现状况，疾声呼喊。

虎和风吊挂在半空，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就在刚才，一个念头从脑海中闪过：这里会不会就是梅骆臻留在心底的记忆。而我岂不就是……。这种可能的事实如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也直接抽干了他的所有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