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很美。”坐在马背上的穆锁不由自主的点头，听得出身后是一位女孩，“欢迎来到天国。”

穆锁勒住乌黑油亮的高头大马，转头看向那个女孩，一身草原少女的装扮，还没有被风霜侵蚀的花季面容，笑弯的眼眉，微微皱起的小鼻子，上翘的嘴角，乌黑的头发用五彩细绳编成无数的小辫子，每个辫子的末端都挂着一个小小的铃铛，在她歪头甜笑时，铃铛相互碰撞发出悦耳的声响，婀娜多姿的身躯下是一匹如白雪般的骏马。

穆锁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绵延起伏的大草原在他的面前展开，平坦广阔直到目光的尽头，前一秒的寒风断崖不复存在，身后追兵没了踪迹，只有青草长叶在微风中如波浪般摆动，丝丝带着凉意的微风扫过他的脸庞，透出一股淡淡的草香。“这里真是天国吗？”穆锁问。

“当然，”女孩挺起诱人胸膛，“我叫婠媚。”她告诉他，“每个进入天国的人都需要由我带领，否则无法穿过那片湖泊，进入真正的天国。”随着婠媚手指的方向，一片倒映着蔚蓝天空的大湖逐渐浮现在穆锁的眼前。

“穆且和依达尔没有说过还要穿过这片大湖。”穆锁在马上微微挪动一下，战马那油亮的鬃毛钻进他破了几个洞的裤子，摩擦着他的肌肤。

女孩被逗乐了，用手背轻轻遮住小嘴：“他们一定是受到天神的邀请。”

怎么忘了我是偷偷跑进来的。穆锁脸一热，忙笑道：“我可能记错了。”

婠媚拨马向前，不忘回头调皮地笑道：“快跟我来吧。”

穆锁沉浸在少女带着韵味的铃铛声中，老实地跟在她的身后，直到怀中的穆棹在睡梦中伸出白胖的小手，带动手腕上的铃铛，他的目光才从女孩娇美的背影处移开，此刻他发现周围的景色完全变了，远处出现一座座静默的雪山，近处欢快的小溪旁，是成片成片的营地，营地之间点缀着正悠闲吃着青草的牛羊群，牧民的笑声歌声伴随着悠扬的琴声隐约传来，空气中多了烧制牛羊肉的味道。

他伸出满是血痂的手解开胸前的衣服，摸着孩子的小脸，轻轻道：“阿棹，快醒醒。”

婠媚回头露出甜甜的笑，发梢上的铃铛更加清脆：“噢，还有一位小客人。”

孩子从睡梦中慢慢睁开眼，乖巧的转头望去，紧接着便将头深深埋进穆锁的怀中，嚎啕大哭道：“阿爸，我怕。”

女孩的笑容僵住了，淡绿色的眼眸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她从来没有碰到这种情况。

“阿棹可能刚才受到了惊吓。”穆锁抱紧浑身颤抖的孩子，抱歉的解释。

“呵呵，”婠媚的脸上露出邪恶的笑容，一抹血红从眼中一闪而过，可惜穆锁正低头小声安慰着穆棹，根本就没有注意。她调转马头，奔向最近的那座营地。

“我们不是要过大湖吗？”穆锁跟上不解问道，很明显这不是去往大湖的方向。

“趟过大湖需要很长的时间，我们要准备一些食物。” 婠媚回答，转眼间来的营地前，跳下马，摆动腰肢，自顾自的走了进去，穆锁无奈也跳下马，紧跑几步跟在她的身后。

营地建在一处不高的土丘之上，婠媚的到来让营地中的人们立即陷入狂欢中，他们穿着不同部落的衣服，带着不同地域的服饰，甚至穆棹还看到一位穿着雪熊皮的大汉，背影像极了他的兄弟穆且，等他停下脚步仔细辨别时，人头攒动下失去了那人的踪迹。“穆且。”他在一片喧嚣声中高声大叫，但没有得到回应。

婠媚没去理会任何人，径直登上搭建在土丘顶部的高台，坐在正中的位置，穆锁慢慢坐在她的身边，目光一直在下面狂欢的人群中寻找。

“有熟人？”婠媚问。

“有点像，还不确认。” 穆锁收回目光。

“他们都是在等待穿过大湖，进入天国。” 婠媚歪着头道。

“这里不是天国吗？”

“穿过大湖才是。”婠媚又露出邪恶的笑容，不过这次被穆锁清晰地捕捉到了。见穆锁惊讶地看着自己，婠媚轻咳一声，收起笑容，“这里是天国与你们那里的交汇处。”

“你想要什么？” 穆锁问。

“聪明。”婠媚破天荒地打了一个响指，纤细的手指指向他的怀中，“你想进天国，就得把他交给我。”

穆锁沉默不语。

“你看看他们，” 婠媚将手指转向台下，“他们无时不刻都在讨好我，哀求我带他们进入天国，而你却在犹豫，只是为了一个本不属于你的孩子，你应该知道他根本不是天神的子民，我又怎么能将他带进天国呢。”

“不，他是我的儿子。”穆锁反驳。

“想想天国里的那个孩子吧，他才是你的亲人。” 婠媚凭空手中多出一个冒着白雾的酒杯，没有喝，她静静地等待穆锁的答复。

穆锁抚摸小家伙的手停顿了一下，直到现在小家伙的身体还在不停地颤抖。他低头望向那张眼睛紧闭，瘪着嘴不敢哭出来的小脸。我该怎么办？我能怎么办？他一时无法做出抉择。

第174章 现实幻象

“这次你拒绝，就永远没有进入天国的机会，再也见不到你的家人。” 婠媚的这番话，正是穆锁内心深处最大的恐惧，他再度感受到那晚的绝望，孤零零的站在原本的帐篷旁，被雪深深埋在下面的是他的家，他的一切。对即将面对的场景他心如刀割，却又手足无措。我不想，不想。他将穆棹举起，额头轻轻顶在穆棹的额头上，此刻，他强壮的手臂随着穆棹的身体抖动，嘴里不停絮叨：“我不能，不能。”

婠媚将手中的酒杯递到他的面前：“把他交给我，然后喝下它，穿过大湖，就可以到达你梦寐以求的天国。”

穆棹仿佛预感到什么，稍稍睁开眼，望见穆锁愧疚的泪水悄悄滑落，他伸出小手摸向那张还不太熟悉的脸庞，清脆的铃铛声在穆锁的耳边轻唱。“阿爸。”他小声喊道。

穆锁仿佛又看到站在帐篷外向他挥手的那个身影，又听到喊他阿爸的那个稚嫩的声音，他作出抉择，将头深深的低下，任凭泪水如雨点般滴落，抖成筛糠的双手一点点将孩子递向婠媚。

婠媚满意的微笑，轻笑道：“小家伙，到我这里来。”

穆棹看向婠媚，眼中充满恐惧，用力挣扎身体，张开大嘴发出刺耳的尖叫。台下的人群此刻将疯狂发挥到了极致。而一声清脆的咯咯声穿过震耳欲聋的声浪，清晰的钻入穆锁的耳朵里，这声音既像母亲逗弄孩子的笑声，又像孩子渴望母亲乳汁的呀呀声。穆锁浑身一激灵，猛得将头抬起，眼前突然一暗，随即恢复正常，他用力摇摇头，回想刚才闪现的一幕。“不，”他突然收回手臂，将穆棹揽回怀中。

穆棹紧紧抱着穆锁的脖子，大哭道：“怕，走。”

“我知道，走，回家。” 穆锁躲闪着婠媚怨恨而灼热的目光。

手中的酒杯掉落在地，摔成碎片，语气中再也没有刚开始的亲切，随着穆锁的站立，她也跳了起来。“你以为你能走得了吗？” 婠媚的辫子向外支起，发梢上的铃铛声密集地响成一片，台下狂欢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谁能抓住那个孩子，我就带谁进入天国。”

一个粗壮的男子一声大喊，推开人群，拔出弯刀跳上高台，刀锋划向穆锁的腰间。

“住手，穆且。”穆锁一边向后躲闪，一边将穆棹绑在胸前，口中大声提醒道，“我是穆锁，快住手。”

穆且根本就听不见，他兴奋的怒骂着，手中的弯刀上下翻飞，攻击的速度越来越快，不知不觉，穆锁被逼到了高台的一角，就在此时，又有一个高大的身影跳上高台，与穆且不同，来人穿着羊皮袄，头戴着牛角盔，脸部带着面甲，手中挥舞铁锤，堵在穆锁的退路上。

前后夹击，穆锁就地翻滚，穆且的弯刀从他背部刮过，铁锤没有在他的预料中落下，而是砸向穆且的面门，将对方逼退后，手持铁锤的大汉嘟囔着：“让你别跑，你非要跑。害得我们碰上这个怪物。”

穆锁听出那独特的语调，摆脱穆且的纠缠后，熊天宝在前穆锁在后，向外冲杀，一阵腻腻的腥风刮过，婠媚如一堵墙般挡在他们的面前，曾经秀美的辫子如今宛如毒蛇一样在空中无规律的扭动，在穆锁眼中她再也没有少女般的可爱，但是如果可以，他更希望不要见到刚才一闪而过的那一幕。

婠媚摇曳着腰肢，眼眸逐渐变成血色。这让穆锁的心更加愧疚。

“没有人告诉过你吗？”熊天宝还是那副任何事都满不在乎的模样，上下打量眼前的怪物。

“什么？”她红红眼眸露出困惑。

“你这身装扮真他妈的丑。”

“咯咯咯，是吗？”看得出，熊天宝的话成功的挑起她的滔天怒火，“等下我一定将你的皮剥下来，做件漂亮的外套。”

熊天宝将原本穆锁的铁鞭抽出，跟右手的铁锤碰撞在一起，挑衅的将头向上扬了扬。

“弱小的人类。”她咕噜着冲上前，长长的辫子狂舞，铃铛乱响，顷刻间将熊天宝包裹在其中。

他不是人类。这个认知令婠媚震撼，不久前，她就碰到那个长着大白尾巴的狐狸，拼斗中被对方抓坏了胸前的皮肤，于是她选择远远躲开，将难题甩给别人。可这个傻傻的人类激发出来的能量竟然不比那只狐狸弱多少，这没有道理。疑惑中她萌生退意，在挡开泛着蓝色光晕的铁鞭后，她抽身后退，消失不见。

在一处高地停下脚步。

穆锁回头问道：“为什么救我？”

“因为你还是人。”尖细的声音回道。同时穆锁悬空抵在熊天宝颈部的短刀掉落在地。

穆锁此刻这才看清，熊天宝的颈部围着那只毛绒绒的小兽。

“什么？”穆锁不明白。

“你刚才不是见过了吗？”小貂接口道。

那一闪而过的画面在穆锁脑海中浮现，他立刻打了一个寒颤：“那是什么？”

“现实。”小貂残忍地说出真相，“而你一直都在幻像之中。”

“什么幻境？谁的幻境？”穆锁不愿相信。

“天神构建的幻境。” 小貂的声线尖细，如匕首刺入穆锁的心房，“天国就是一个幻境。你想看看真正的天国是什么样吗？”不等穆锁回答，小貂眼中射出一道蓝光照在他的脸上，一阵眩晕，穆锁忙闭上眼睛，等他再次睁开眼睛，他发现他还站在那处幽黑的悬崖底部，由于狂风刮不到这里，幽幽的绿色火焰可以明目张胆的突然冒出来，不断照亮叠加着无数尸体的谷底，最上面一层的尸体散发出难闻的腐烂臭气，几乎让人没有办法呼吸，穆锁将背靠向旁边的石壁上，给眼睛和口鼻足够适应的时间。

“它们来了。”柳清荷从前面拐角处急急跑来，焦急地命令道，“赶紧撤上去。”

“小宝。” 柳清荷身后的耿星河冲上前，伸手从满脸呆滞的穆锁怀中将孩子抱住。

“阿爸。”被穆锁起名叫穆棹的小宝紧紧搂住穆锁的脖子。

“阿爸在。”穆锁抱紧孩子，不肯撒手。

“我是爹爹。” 耿星河颤声道，“小宝，还记得爹爹吗？”

“爹爹。”被改名穆棹的小宝回头，他的小手慢慢松开。穆锁的心也慢慢沉入深渊，直到孩子离开他的怀抱，他的手臂还保持原来的姿势。

“是你杀了他娘？” 耿星河将孩子紧紧搂在怀里，眼睛直勾勾盯着穆锁。

熊天宝挡在他们俩中间，小貂身形一闪，消失在黑暗中。

“上去再说。”柳清荷道，现在可不是争吵的时候，沙沙声越来越近。

“快上来。”已经悬在绝壁半空的包新荣焦急地喊着，用力将几条固定在崖顶的绳索抛向众人。

穆锁默不作声移动脚步，他听到穆棹在隐约喊他阿爸，他却没有勇气回头，从正攀爬的熊天宝身后抽出他的铁鞭，迎上那双血红的光点，刚才他差点将孩子交给它。

只是穆锁没想到前方的尸体堆砌的更多，腐烂气味更加难闻，穆锁一脚踩在腐烂尸体上，发出一阵怪怪的声音，让他浑身不自在，更别说不远处一具尸体高高隆起的肚子突然爆裂，将粘稠的内脏抛向半空，那股郁郁作呕的死亡气息扑面而来。嘿嘿，天国。穆锁自嘲的摇头苦笑。

沙沙声突然消失，而那双血红的光点停在不远处。

呜呜呜呜呜呜。穆锁侧耳仔细辨识，不是半空的狂风呼啸，声音来自四周的尸体。穆锁一步步慢慢靠近最近的一处哭声，苍白的死肉闪着幽绿的光亮，一身破烂的的牧民服饰，嘴半张，黑色的舌头耷拉在嘴角，凸起的眼珠仿佛蒙了一层白霜，喉咙处不停的上下蠕动，正是那里发出如哭泣般的声音，伴随可怕的声音，地面微微颤抖起来。

“快离开这里。”一声极细的尖叫，小貂从他的面前窜过。

不等穆锁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一个深黄色的小圆球从地下升起。正在腐烂的尸体纷纷向小球聚集。

“欢迎来到天国。”由尸骸组成的巨型怪物瓮声瓮气道。

“他是我的。”在幽绿的火光中，婠媚从怪物身旁闪出，摇摆身躯走到穆锁的面前。

“傻小子说的没错。” 穆锁一声呻吟，“你真得太丑了。”

“咯咯，现在带着孩子想进天国的人越来越少了。” 婠媚爱惜的用手将胸口耷拉下来的皮肤贴回原处，几次徒劳无功后，她伸出布满橘黄色皱褶的小手，尖叫道，“快把孩子给我。”

交锋在瞬间结束，穆锁弯腰，双手紧握着插入枯骨中的铁鞭，坚强的让自己站立，他的背上趴着那只小貂。一口血还是没有忍住，吐了出来。如果不是小貂及时出手，穆锁相信他一定已经死了。

对面的婠媚愣愣望着穆锁背上的小貂，突然她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急忙用手摸向面容，一声刺耳的尖叫，她发现她的半张脸皮消失不见，粘稠的绿色脓液顺着破裂处缓缓地流淌。婠媚双手不停将滴落的绿色脓液往脸上糊。也不再保持让人作呕的婀娜身姿，像狗一样爬在地上寻找她失去的那半张脸，寻找无果后，她跳起，跑到尸骸怪物身旁，找到一具相对还算新鲜的尸体，不管不顾的撕下一块带着恶臭的皮肤贴在自己的脸上。

“??，你就这样看着么？” 婠媚恶狠狠地盯着穆锁和小貂，大声向旁边的怪物抱怨。

“我在等。” 旁边的??缓缓的回道。

“等什么？”

“等老大出手。”

“他舍得回来了？” 婠媚咯咯笑。

小貂顿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急忙回头望向悬崖绝壁，黑暗中突然传来一阵响动，紧接着是熊天宝的怒吼，然后便是一块巨石带着轰鸣一路翻滚而下，小貂忙展开四肢，窜向半空。而就在此时，伴随一声声惨叫，一个个黑影从高处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