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正月初九这天早上，新北钢厂的工人们基本上都到了，这天也不急着开工，照惯例儿，还得开个大会。

早上九点整，工厂里的员工在领导的通知下，全都集合在厂区内的操场上，按照“男左女右”的规矩，男员工站左边，女员工则站在右边，田二爷等几个门卫大爷也在其中。台上的领导一看队伍排列得差不多了，随后便开始了讲话，开口第一句无非就是——“同志们新年好！”

台下的员工们齐声应答：“领导新年好！”

上千号的工人同时高喊，一时间响彻云霄，倒也给足了上面那位的面子。

“咳咳！”那领导故意咳嗽了两声，随后对着大喇叭扯开嗓子又说了：“同志们呐，今年开工第一天，下面就由我来简单说两句……”

嗬！这一说可不得了，大到国家社稷，小到厂区内部，台上那位就跟打了鸡血似的，越说越兴奋，越说越来劲儿，足足说了两个多小时还不算完。

且说台下的工人们刚开始还听得热血沸腾，一副干劲十足的样子，恨不得当场下地耕上它两亩地，可往后一个个的就有些显得不耐烦了，再加上寒冬腊月天，冷风刺骨，就在这干怵着听你叭叭叭啊？两个多小时过去了，且不说冷不冷，就说这个腿都站麻了。

可台上那位就跟没看见似的，还搁那喋喋不休的说个不停，好在台上的另外一个领导看不下去了，一把抢过那位手中的大喇叭，随即开口说了俩字儿——“散会！”

开工大会从上午9点开始，一直到中午12点才算结束，田二爷等几个门卫年纪大了，比不上年轻人，一听说散会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就想着赶紧回到保卫室歇歇再说。

开工第一天，四个门卫都在，田二爷来到门卫室，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随即从兜里掏出一包解放牌香烟，给其余几个大爷也各自发了一根，几人刚准备把烟点上，这时由打门外进来一个年轻小伙子。

小伙子姓张，三十岁不到，长得挺秀气，别看此人年岁不大，放眼整个新北钢厂，数他学历高，而且为人和善，说话也中听，担任车间的主任一职，张主任除了管理车间工人，田二爷等几个门卫也归他管。

老赵头儿挺会来事，一看张主任来了，立马起身腾出一个座位：“来来来，主任，您快请坐！”

张主任一脸客气地回答说：“哎呀我说赵叔，您只管坐您的，跟我这个小辈客气个啥。”

田二爷骨子里直来直去，不会老赵头儿那套阿谀奉承，起身给张主任发了一根烟，随后就说了：“主任您平时可是个大忙人，怎么还得闲来我们这啊。”

张主任双手接过香烟，也不打算抽，顺势夹在耳朵上就说了：“哎呀田叔，瞧您这话说得，这不开工第一天吗，当然得过来看看了，一来是给您们几位发开工红包，二来呢是安排一下近期的工作。”说着话张主任从兜里摸出四个红包，分别递给了田二爷等人。

老赵头儿心急，当场就撕开红包要一看究竟，待看清后，笑了！

要不说还得是国营企业，给的还真不少，足足两块钱。

老赵头儿满意的将红包揣进了兜里，随后一脸讨好的看向张主任：“主任，您就说吧，这工作怎么安排，我们都听你的！”

张主任闻言点了点头，随即看向田二爷等几个门卫：“我知道几位叔年纪也都大了，身体比不上年轻人，正所谓“国有国法，厂有厂规”，这夜班没人可不行，还得是继续上，考虑到您们几位上了年纪，我看也别一个月换一次班了，我今年把规定改了改，您们几位半个月倒一次班，田叔和赵叔您俩辛苦辛苦，今儿白天回去好好睡一觉，晚上过来换班，您二老看这样行不行？”

田二爷在公家当了大半辈子的差，年轻的时候没少值夜班，虽说现在年纪大了，但身体还算硬朗，白班夜班对他来说倒也无所谓。

老赵头儿更不用说，平时里都要抢着上夜班，倒不是说这人觉悟有多高，只是上夜班没人管，相对来说，事也没有那么多，往这保卫室一坐就是一夜，实在熬不住了还能睡觉，比上白班强多了。

田二爷和老赵头儿点头表示没什么问题，张主任一看这样，立马就说了：“那行，既然田叔赵叔都点头了，那也别在这耽搁了，赶紧回去休息休息要紧儿。”

说完这话，张主任又简单交代了两句工作上的事，随后便离开了门卫室。

工厂里有专门的员工宿舍，老赵头儿家住城外，来回不方便，平日里都住在员工宿舍。田二爷则不一样，家就住在城中，上下班骑个自行车也就十多分钟的路程。

田二爷看了一眼手表，一看时间也不早了，就想着赶紧回家休息，刚走出保卫室，这时就从车间内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紧接着又听有人大喊一声——“不好啦，出事了！”

田二爷为警多年，虽说现在不吃这碗饭了，可刻在骨子里的职业病一时间还真无法转变，一听说出事了，那还了得，也顾不上回家了，当即二话没说就朝车间走去。

来到车间一看，果不其然出事了，此刻的车间正中围满了工人，田二爷快步穿过人群，走到近前一看，就见地面上有一滩鲜血，血泊中正横躺着一个工人。

负责车间管理的张主任也不知道上哪去了，当时偌大的车间也没有个管事的，旁人吓得面面相觑，只有田二爷还算稳当，伸手朝着地上那工人的口鼻处探了一番，这一探可不要紧儿，地上的工人已然是没了活气儿。

车间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厂里的领导不可能听不着，不大时，就打外面进来几个领导，其中就有张主任，几个领导得知死人后，顿时也吓得不轻。

张主任此刻还抱着一丝希望，学着田二爷朝地上工人的口鼻处再次探了一番，结果却让在场的众人大失所望，这人确实是死了。

从工人们口中的得知，原来这是个意外，说车间地面上有一块还没来得及收走的大铁块，死的那位工人也是倒霉，走到那块铁块处，刚好脚下一滑，当时一个重心不稳，就朝地面上倒去，好巧不巧，后脑勺正中铁块边角，当时躺在地上就不省人事了。

死的那位大多数都认识，死者叫“方大刚”，四十来岁的年纪。

说这个方大刚在厂里不怎么招人待见，嘛儿原因呢？主要这人爱贪些个图小便宜，为此背地里有个“铁公鸡”的外号。

铁公鸡家住城外，说来也巧，他和门卫老赵头儿还是一个村的。人死不能复生，事已至此，也别无他法，只得叫老赵头儿去通知一下死者家属。

常言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话说得还真是一点儿不假，铁公鸡一毛不拔的性格，平日里占不到便宜算吃亏的这么一个主儿，他媳妇儿也不是个善茬儿，当得知自己男人死后，哭得那叫一个死去活来，哭罢后带着一帮子的七大姑八大姨气势汹汹的就奔新北钢厂来了。

建国初期，科技不发达，安全方面也没有那么出色，工厂里出事故死了人这是常事，赔点钱这事就算完了，可以铁公鸡他媳妇儿为首的这帮老娘们儿有备而来，自然是不肯为了这点小钱就此罢休，一帮老娘们儿在厂里撒泼打滚，连哭带闹还要扯裤腰带上吊，怎么也拦不住，最后实在没辙，经过上层管理的一致决定，除了出一笔安葬费外，还给了不少钱财作为补偿，如此一来，这帮老娘们儿才算消停。

和青平县里大多数老爷们儿一样，田二爷也爱瞧热闹，这天一直等到铁公鸡的尸体给抬走，他才回家休息。晚上来上班的时候见老赵头儿不在，一番打听下来，方才得知这老赵头请了半个月的假，等再次见到老赵头儿时，都已是十天后了。

却说当天夜里老赵头儿告诉田二爷一件骇人听闻的怪事，说他竟然看到那本该死去的铁公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