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旗差点咬碎了后槽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璟凰拉了上来。

“对不起。”

他不敢看她的眼睛，显得有一些懊恼。

璟凰的心情仍没有平复。不是因为生气，而是因为内心的愧疚感。

她开始反思自己哪一步做错了，失了边界感，让他对自己产生了这种感情。

是因为自己穿着太年轻化，还是脸显得太年轻，亦或是随便哪句话让他误会了？

“你先回院里，我想冷静一下。”璟凰冷淡地说道。

司旗自知理亏，停留了片刻，终于失魂落魄地下了山崖，跳进了院子里。

风仍在吹着，璟凰仍靠在石头上，眼睛定定地看着远处。

过了好久，身后突然有些响动，她急忙转过身去，却发现是先前的小猫。

它说道：“你往里面坐，再掉下去我可拉不上来你。”

璟凰听罢往后挪了几米，仍旧默不作声。

“你的腿怎么样？”小猫靠近她躺了下来。

璟凰摇了摇头。

她脑子里很乱，一直在想以前的事。她还在罗云的时候的事，被收养的事，坐在玉米地里捡蘑菇的事，跟吴文斌相遇的事，分开的事。

时间很快，怎么一眨眼几十年就过去了呢。好像她的人生非常单调，非常连贯，一直隔绝在了繁华世界之外。

“小猫，你到这里多久了？”她问道。

小猫回道：“我到这里已经五十多年了。”

“五十……”

璟凰心里有些酸楚。她觉得自己对不起这个数字。

“你看看我的岁数？”她问小猫。

小猫仔仔细细地瞅了一番，打了个哈欠。

“二十七八，但我知道其实你不止。在阴司里久了人会年轻，可没活力。也许是因为这样，他才要出去吧……”

“你说谁？”

“我的主人。他往生以后大概还是做了官儿，他有门路。”

璟凰低着头，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和着它，身体瘫软了下来。

小猫继续说道：“你看起来很累啊。你的脸是二十七八，可你的眼神会出卖你。年轻人的眼神是有神采的，清亮的。你的眼神虽然充满智慧，可看起来很疲惫……”

“你是小猫。小猫怎么能想这么深奥呢？”她冷不丁被它逗笑了。

“女士。你做人，我做猫，我们的灵魂难道还有高低贵贱之分吗？”

“没这个意思。我喜欢听你讲话，你继续说吧。”

“那个男孩喜欢你，你为什么不答应他呢？”

璟凰往山下看了一眼。司旗也许是累了，正躺在竹椅上发呆，看起来毫无生气。

“我觉得愧疚。就好像我即将偷走他的青春……”

小猫觉得好笑。

“你们是活了今天不知道明天的人。这一世恰巧遇着，下一世就谁也不认识谁了。人类啊，脑子里条条框框太多，把自己束缚起来了。重要的难道不是两个人的心意嘛。”

璟凰顿了一下，岔开了话题：“对猫来说，什么是最重要的呢？”

“吃鱼，巡视领地，睡觉打盹。”

璟凰叹了口气。

“做人有做人的烦恼，做猫有做猫的好处。下一世……我再不做人了，也做一只猫吧。”

小猫用爪子刮了刮脸，说道，“那你做三花猫好了。在我们猫的世界里，三花猫儿是最好看的。”

璟凰的脸上终于浮现了些笑容。等她转过身去时，才发现司旗已经在这里等着了。

“我来接你下去。”

他的脑袋耷拉着，看起来让人心疼。

璟凰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两人只是沉默地僵持着，直到小猫都打起了哈欠，甩了甩尾巴从石头上跳了下去。

“扶着我下去好了，不要背不要抱。”璟凰退了一步。

司旗听话地拉着她的手，扶着她一步步往山崖下走去。

猫的领地很快迎来了黑夜。

堂屋的中间挂着一席竹帘，也将璟凰和司旗两人的床榻隔绝开来。

外面仍旧是大月亮，月光照进了窗户，落在了璟凰的枕头上。她失眠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转过头去，隔着竹帘望了一眼司旗的位置，虽然什么也看不见。

那时司旗抱着自己浑身紧绷的感觉又闪进了大脑里。

他有力的胳膊，身上淡淡的青草味，还有柔软的嘴唇。

但愿老天爷原谅她，她发现自己竟十分贪恋这种感觉。

实在罪过，他太小了，她觉得自己有罪。

她不能再当他是个孩子了，他面对自己时分明是以一个男人的姿态。她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

如果他四十岁就好了，哪怕三十多也行。可是老天，他今年只有二十多岁啊！

辗转反侧怎么也闭不了眼睛，璟凰只好轻手轻脚爬了起来，一瘸一拐往院子里去了。

“外面还有些凉啊。”她感叹。

这里果然是猫的领地，银河清亮，月光照耀下院子亮如白昼，小猫们排着队下山开始抓鱼了。

它们也在好好生存啊！

她忍不住跟了上去，坐到了一块石头上看它们如何行动。它们在捡被浪花拍晕的小鱼。看来看去，只觉得小猫可爱，她心里也柔软起来。

突然，身后有人为她披了一件衣服。这衣服布料上的花色很老旧了，可能是原主人留下来的。

“你不睡觉吗，怎么出来了？”司旗问道。

璟凰右手摩挲着这件外套，眼睛仍然看着远处在浪花里淘鱼的猫。

“该问你自己。你怎么跑出来了？”

司旗答道：“你不睡，我就不睡。”

“我不知道你还会讲出这么任性的话。”

“我陪你坐一会儿吧。今天是我太莽撞了。”

司旗嘴上说着，心里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放弃。

但他也清楚她的顾虑。她是一个道德感太强的人，连公款消费也一次没有过。

璟凰摇了摇头，“我没有怪你，是我的问题。”

司旗思考了片刻，心里渐渐冷静了下来。

她有所顾虑，就说明并没有完全接受自己，信任自己。来日方长，他会好好陪着她，让她看到自己的诚意。

“外面太凉了，我们回去吧。”他提议。

“好。”

璟凰也累了。她站了起来，也许是因为坐太久血液循环不通，脚有些麻，身体不由得后倾起来。

司旗赶忙抱住了她。

“让我照顾你吧。”

他把头埋进了她的头发里，高高的个子向下弯曲着，像只委屈的小兽。

璟凰一时间又心软起来。

“起来，我们回去吧。”她说道。

司旗心里那种悬吊吊的感觉终于渐渐下去了。看来她不讨厌自己，太好了。

他仍将她横抱起来，往高处走去。这次璟凰没有推开他，也许是因为太累了。

经过这么一折腾，两人都睡得很香，直到领地的黑夜都快褪去了才一前一后醒了过来。

桌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旁边放着两个馒头。

司旗走了过来。

“昨夜面粉发酵得太过了，馒头有些发酸，你就着鱼汤咽了吧。”

璟凰移到了桌边，看了看汤碗。

“你们那边熬鱼汤放紫苏叶的吗？”她问道。

“不是紫苏，是藿香。去腥提味的，你尝尝。”

她喝了口汤，不难喝可是也不好喝，太淡了。

“猫不能吃盐巴，所以我没怎么放盐。给它们也盛了些。”

司旗打开了门，院子里的小猫整整齐齐地正在用餐，大猫小猫都有。地位高的先吃，地位低的眼巴巴等着，对方吃够了才稍稍吃一点。

璟凰咽下了馒头，把汤也喝尽了。她对吃的东西没有多大追求，过过苦日子的人自然珍惜粮食。

“我的腿好很多了。”

她站了起来，虽然走路仍一瘸一拐的，可肌肉拉扯时的疼痛感已经轻了很多。

“你不是要去抓鱼吗，我陪你去。”

司旗刚扫完院子里的落叶，把猫食槽放进了木桶里，打算拿去河里洗掉。

“那我们一起去吧。”

璟凰坐在岸边，看着司旗赤膊砍下灌木，挡住了水流最窄的位置。他从里面抓了些大小不等的鱼，像个孩子一样跟她炫耀。

她微笑着看着他，不知为何有种茫然的感觉。

河边水雾迷蒙，她的头发潮湿起来，但是心里却温暖干燥得像一床绒被子。

“你看！”司旗提着水桶上来了，“我说过我会抓鱼吧！”

岸边早已聚集了急不可耐的小猫，小一些的从他的靴子上一直往裤腿上爬去，他不得不手忙脚乱地将这些小家伙一个个摘下来。

璟凰不由得微笑起来。

如果十六夜那晚他们再出不去，在这里过着这样的生活也不算坏事。虽然她知道永远也不可能。

回了院里，那只小狸花的魂灵正咂着嘴巴。

“小猫，瞧瞧，我们给你抓鱼回来了！”

璟凰今天特别高兴。

小猫抬了下脑袋，翻了个身。

“真稀奇，难得看到你笑成这样。你的小丈夫抓的？”

璟凰捋了一下头发，倒也不在意。这小东西的年龄不比她小，她不能拿它当动物看待。

这时司旗刚走过牌匾下的院门，听着“小丈夫”三个字，“唰”地一下红了耳根。这家伙哪里是猫，分明是个慵懒大爷！

他偷偷看了璟凰一眼，她正晾晒着半荚竹筒的猫食槽，将盆里清洗的水倒进了花坛里。

“都说你受伤了该好好休息，还逞强。”

司旗赶忙接过了木盆，放到了墙根下晾晒。他没穿上衣，身上还残留着当时受伤留下的浅浅疤痕。

“你们会做猫饭，干脆留在这里好了。两个人换班，今天你做，明天你的小丈夫做。我跟孩子们都有得吃。”

小猫还是不依不饶。

璟凰回道，“你想得倒好。你不用工作，每天吃了睡，睡了吃，也没人要管你。我们身上有责任，哪能随心所欲？”

小猫回头问司旗，“那你说怎么办？你昨天做的鱼汤我晚上还要吃。”

司旗心里却有种雀跃的感觉。

她刚才说了“我们”，并且没有反驳小狸花的“小丈夫”。她还说了“随心所欲”，意思她也喜欢这里，只是不能长留。

他随即回它：“今晚分开做两锅。你们吃没有盐的，我们吃放了盐巴的。”

“那好。十六夜我带你们吧，两个都是待不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