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人之托，爹很心细。春播秋收，种子化肥，打药浇水，大光家五亩地，每一笔支出都记着，收获粮食，除了公粮之外，每卖一笔钱，也都仔细记着。

爹也想着，春来和小翠已经登记结婚，这也是是在亲戚，再说，大过年的在家闹腾，也不吉利。多少给他点，让他走了完事。

看到收入和支出单据，陈忠良眼前猛然一亮，还以为春来爹要跟他算账，然后给他钱。反正添堵的活已经干完了，再拿到钱，这回更不白来。他也大致算过，麦收秋收两季，每亩少说也要挣上两百块钱，五亩地就是一千块钱，五年就是五千。

他双眼开始紧盯着那一摞纸。

“可是，这钱我们不能给你。”老支书已猜出春来爹心思，想花钱消灾。但就让一个泼皮无赖，闹上一阵子，就能把不属于他的钱拿走，以后宋王阁可就大人了。

春来更是气愤，不仅不想给一分钱，还真想揍他一顿。

不给？陈忠良歪头看着老支书，却又觉得后背发凉，原来吉庆吉祥已站在他身后，每人手上还有一块板砖。

“爷们，你听说我。”老支书不慌不忙，装上烟袋锅，拿火柴点燃，才慢条斯理说道：“为啥这个钱不能给你呢？这是大光娘托小娟，来给春来家说的，地留给春来家种，只要交上公粮，剩下的全给春来家。”

“谁会这么傻，再说，小娟说的这些话，你有证据吗？”陈忠良问道。

老支书摆摆手：“证据不证据，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大光家的地，户口本上，户主是大光娘，就是春来家心再好，这钱也只能交给大光娘，不能交给你。”

“可这地有我妹妹的一份。”陈忠良狡辩说。

“嗯，你说的有道理，可你也没证据，受了小翠委托，来收地租。”老支书根本不把陈忠良当对手。

“看我妹妹要死了呢？这是她的遗产，我爹娘有权利继承。”陈忠良咬着牙说。

春来又忍无可忍，直接要上手。春雷抱住了他。春雷从未见过如此无赖之人，大过年，竟然咒骂自己妹妹。他强忍住悲愤：“你还是不是人？”

吉庆吉祥也举起板砖，恨不得给他脑袋开瓢。

老支书哼了一声，挥挥手中烟袋杆：“再不讲理，直接送派出所去，告他私闯民宅，寻衅闹事。”

吉庆也忽然灵光一现，决定以无赖的手段对付眼前这个无赖。他凑到陈忠良前面，高高举起板砖，对着自己脑门，龇牙咧嘴说道：“信不信我给自己一下，然后就说是你打的，叫派出所拘你半个月。”

没想到在这里还能碰上对手，陈忠良蔫了，恨恨地说道：“好，我走，但这事没完。”

老支书最早知道春来和小翠领证结婚，证明都是经他手开的。他想告诉陈忠良，这门亲事你算是攀着了，就别不知好歹。他抽了一口烟，深沉地说：“爷们，人在做，天在看，凡事都给自己留条后路。”

陈忠良脑子已经钻了牛角尖，也就进入死胡同。他才不管往后怎么样，现在他极度失落极度郁闷，连儿子都不要他了。他没再说什么，自己打开大门，走了。

外面仍然围着很多人，都嘲讽地看着他，王三爷爷还骂了一句：“再来，打断你的狗腿！”

陈忠良不敢说话，如果被村民群殴，派出所也没办法，法不责众啊。

他灰溜溜骑上自行车，回了陈家庄。陈家庄不远，也就八里路。半小时后，他来到爹娘家中。

下午就进入除夕了，怎么着也要吃上一顿饺子。可他什么也没准备。他走进屋里，没好气地说：“给我也包三碗饺子。”

以前他就是这个口气给爹娘说话，而且只要提出要求，娘无不答应。但今天，老两口态度截然不同。爹冷着脸说：“没有。”娘也气愤地说：“想吃，自己弄去。”

咦，这是怎么了？陈忠良去了宋王阁一趟，狗屁没捞着，还受一肚子气，正无处发泄，大吼起来：“有你们这样当爹娘的吗？”

“有你这么当儿子的吗？”爹怒吼一声，还操起菜刀，摆出和陈忠良拼命。

这是自己亲爹？他从小被娘宠着，娇生惯养，占尽所有便宜。今天他几乎失去所有，什么也捞不着了。他彻底怒了，伸手要夺刀。

爹没真心要砍他，只是想吓唬他。可他来真的了。长期积累的怒气，加上两天来的极度不顺，让他完全失去理智。

他夺下了刀，就要坎他亲爹。后面有人抱住了他，接着又有人夺下他的刀。再接着，就是噼里啪啦，一顿猛揍。

是他本家，本来想着过来，叫小翠爹一起去上坟。过年前祭奠祖先，是传统风俗。没想到看见陈忠良就要行凶。本家早就看他不顺眼，正好逮住机会，打的陈忠良哭爹喊娘。

他抱着头，冲出家门，骑上自行车，离开李家庄，去了乡里派出所。

值班民警看到满脸是血，以为他遇到抢劫，心里还纳闷，这大过年的谁这么不消停？他看着警察制服，脑袋忽然清醒了很多，不敢再乱说，于是边哭边说：“俺爹拿刀砍我，我夺过了刀，本想吓唬俺爹，就被本家打了，警察同志，救我——”

警察明白了，好家伙，你拿刀对着你爹，你不挨揍谁挨揍，我看还是打的轻！这算是家庭矛盾，大过年的，警察也不想多事，给陈忠良简单处理完伤口，打电话给陈家庄村主任，让他来领人。

村主任也烦透了陈忠良，之前刘大同开着桑塔纳来村里，这家伙尾巴翘上了天，连村主任都没放在眼里。如今让去派出所，把他领出来，村主任当然不想去。他不仅不去，还跟警察说了陈忠良劣迹：不孝顺，逼走自己亲妹妹，自私透顶，邻里也不和睦——足足列举陈忠良六大罪状，甚至还恳请警察多关他几天。

警察听了，回头对着陈忠良就是一顿训斥：“什么叫众叛亲离？你就是！再这么下去，你离进监狱不远了。”

可警察。脸上露出大写无奈，没人管陈忠良，值班留的饭也不多，等到天黑，警察让他写了检查，并派两名联防队员，护送他回去。

回到爹娘家门前，听到里面有本家在说话，陈忠良不敢进。联防队员怕他出事，直接把他推进门去，算是完成了“护送”任务。

他像刚被抓住的小偷，极其卑微地蹲在了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