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斯年背着柳阅微冲到码头，这里居然还真有一艘船，大概是因为他们与魔怪在附近大战，看守的僧兵早已逃得干干净净。

把一大一小两个姑娘放进船里安置好，杨斯年熟练地抄起竹篙，撑着船快速向南驶去。

柳阅微强忍着疲累欲死的感觉，看着这个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少年熟练地撑船，不由得有些出神。

这少年初见时狼狈不堪，身上的刀伤刚刚才包扎好，鞋子都只剩一只，但气质明快，说话利落，还是铁家妹子的救命恩人。

之后在三河镇打探消息，他又完完全全变成了一个富家公子，不说他自己带的衣衫行头，光是气质，平民百姓就扮不出来。

然后便是一夜跨入先天，武功几乎要与自己比肩，这让自诩天才的柳阅微是有些不服气的。

但是他的武功路数却又那么古怪，先天的境界却能有超凡的威能，听铁家妹子说，他后天境界的时候便能施展几分超凡的功夫，偏偏这功夫还跟自己的师门有着怪异的联系。

师父一直对师门秘辛讳莫如深，只对师兄，也就是下一代掌门人交代清楚，对自己则一直语焉不详。

柳阅微知道这是师父对自己的爱护，但是既然学了师父的技艺，哪有不为师门出力的道理？

他们柳家从先祖柳节开始，就把“讲道理”当成了家风，凡事都喜欢辩一辩，所谓理不辩不明。

但是这种作风，却让所有人逐渐对柳家敬而远之。柳家也不是不知道这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混沌的灰色才是常态，离开灰色，这世上绝大多数人都活不下去。

但是道理就是道理，无关紧要之时，大家都是灰色也无妨，但到了紧要关头，例如十二国分顺，是非黑白就一定要分明。

所以柳家彻底没落了。

毕竟柳家虽然爱讲道理，但是他们的本事也只是讲道理。就像柳阅微师父说的，秀才造反，十年不成。

所以柳阅微偷偷跟师父学起了剑。

跟自家老爹读书，是为了跟人讲道理，跟自家师父学剑，是为了别人愿意跟自己讲道理。

书本与剑，相辅相成，没毛病。

柳阅微是个天才，学了十年武，功力突飞猛进，就连师父也惊叹不已，只可惜师父身有旧伤，前几年便去世，如今柳阅微有心调查杨斯年与自己师门的关系，便只有等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掌门师兄再次出现了。

气人就气人在，自己虽然学了师父的大半功夫，但是对师门的事情一无所知，简直是个局外人。

就因为自己对自己师门都不怎么了解，一向爽朗大气的柳姑娘居然没向杨斯年开口提出此事，心里挣扎了一小会，便再也无法抵挡疲惫，睡了过去。

不说柳阅微心里纠结，杨斯年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

义父出身玄天道，玄天道原本是天下正道之首，甚至一度是大顺国教，但一百多年前，玄天道忽然被卷入夺嫡之争，国教身份被撸了不说，天下各宗各派更群起而攻之，玄天道高手损失殆尽，彻底没落。

玄天道不尊鬼神，只敬天地，与现在天下各教派格格不入。

而玄天道的武学更是霸道，真传弟子从后天境界开始，便有超凡境的一击之力，在武林中更是蝎子拉屎独一份，谁看了都眼红，哪怕是皇家都忌惮。

所以一向豁达的义父总告诉杨斯年，他老家的说法是，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玄天道这么牛，他不死，谁死？

所谓夺天地之造化，必遭天地之妒。

像如今这样，面子全丢了，但靠着里子偷偷摸摸过舒心日子，才是正道。

杨斯年也不知道义父说的是对是错，但在豁达这一方面，他倒是很随义父的，想不通的事情就不想。

至于柳姑娘的功夫，他知道的倒是比柳姑娘自己知道的更多，这位姑娘的师门只怕是当年失散的玄天道太辰一脉。

因为玄天道的武功上应天星，特征十分明显，所以这一脉的先辈高手修改了功法，使之更接近其他门派的武功，虽然威力依旧不俗，但也很难让人再联想到当年的逆贼玄天道了。

不过如何跟柳姑娘提起此事，杨斯年也很是为难。

如果他猜对了，百年前的同门能再聚首，大家把酒言欢，当然最好，但是万一人家觉得你想重振玄天道，自己当老大呢？

退一万步，要是人家根本不是玄天道后人，人家柳姑娘要不要举报你这当年的武林公敌呢？

嗨，想多了就是一脑门子的官司。

在杨斯年的心底，他是根本不愿意跟这位又漂亮又能打还性格好的柳姑娘翻脸的，哪怕有一丝丝的翻脸可能，就足够让他却步不前了。

正纠结着呢，再看柳姑娘，居然就这么毫无防备地侧躺在船舱里睡着了……

目光扫过躺在柳阅微身边的王小鱼，杨斯年的脸又沉了下去，不知道那些和尚又做了什么，这小姑娘居然现在还没醒。

…………

等到小船在蟠龙湖南边靠岸，柳阅微便醒了过来，杨斯年再把王小鱼抱起，两人便朝着约好的汇合点奔去。

这是之前三人碰头的小树林，远远看去，有薄雾笼罩，在初升的朝阳照耀下，小树林中的一切纤毫毕现。

林中有一小片草地，棵棵小草上都有晶莹的露珠闪烁，林中却空无一人。

三人来到树林边，柳阅微伸出手来，在空气中轻轻一点。

只见面前的薄雾如同一道上等明纱的门帘，向两边轻轻敞开，露出的小树林仍旧是薄雾笼罩，朝阳照耀，但是林中空地上却放着两个小小的行李卷儿，两个小娘子靠在上头，呼呼地睡得正香。

十三四岁那个，身穿浅绿的袄子和长裙，正是铁蔓儿，另一个小娘子略年长些，也不过十六七岁，穿着蓝色的衫子，清秀的脸蛋还有些婴儿肥，却是昨天被杨斯年从僧舍里顺手带出来的。

柳阅微眉头微皱，也记起了这个少女，昨日她在三河镇便偷偷把和尚押送的一个少女掉了包，自己混进了车队，这位少女便是那些少女中的一个。

在面对谢先生那样诡异的人物时，在场所有人的精神都遭受巨大冲击，晕了过去，只有这位小娘子依靠自己强韧的意志最先醒来，在僧兵到来之前救了杨斯年。

是个人物，这是杨斯年对她的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