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哎呦，轻点轻点，啊——”

霍明端隔着院门就听见苏钰的惨叫，不知道她又伤到了哪里，想也没想踹开院门就往正房里冲，慌张地问怎么了。

正房厅堂里，苏钰趴在胡床上连声惨叫，柳嬷嬷和山茶分别跪在胡床两边，在苏钰腰背上按揉着，修竹按着她的肩不让她动，明阳跪在胡床前捉着她的手不停地流泪。

看到霍明端进来，霍明阳嚯地站起，飞奔过来扑进他怀里大哭起来：“姨娘给自己做了双拐，说要多练习早点站起来，练了半个时辰，摔了半个时辰，腰都摔断了......”

咳咳咳，这孩子，夸张了啊。苏钰趴在胡床上挥手，声音闷闷的。“没那么夸张，只是扭到了，没断，按两下就好了。”

霍明端沉默地看着她。苏钰没有察觉，还在解释不休：“刚才给她们炫耀我珍藏多年的手艺，做了双竹拐，想练腿来着，结果玩脱了，腿没练好还把腰给扭了，咳......”

手上好几处划伤，虎口有血迹，手指根部高高地肿起，霍明端盯着那只手看了好久，像是没听见她的话，默默地转身出去了。

“小郎君恪守礼仪，看姨娘在治伤不便，赶紧就退到屋外去了。”柳嬷嬷回头，看到霍明端往外去的背影，忍不住夸了起来。

这倒是，这一屋子的女人，她的外衣都脱了，他一个半大小子在这里的确不方便。

苏钰想着，过了一刻钟，肚子饿得难受，也顾不上腰疼了，赶紧催着摆饭，又催着霍明阳去喊哥哥过来吃饭。忙了一下午，大家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听见她说摆饭，大家立刻忙碌了起来，打水的打水，摆饭的摆饭。

霍明阳出去了一会儿，慌慌张张地进来。“哥哥、哥哥不见了！”

“什么叫不见了？”苏钰正在洗手，一听这话，一挥手差点把水盆掀翻了。“家里通共就这么点地方，各处都找了没？”

“都找遍了，东厢房里里外外都找过了，连净房都找了。”霍明阳急得要哭。

“院门看了没有？会不会出去了？”

“对对对，山茶，快看看院门开着没有，是不是出去请医者去了。”

山茶飞奔着过去了，苏钰想抬起身看看，刚起来牵动了腰疼得又趴了回去。

“院门还锁着，只是半扇门塌下来了，一地的灰，脚印乱得很，看不出来出去了没有。”

柳嬷嬷拎起衣摆，迈开大步往门口飞奔，到门前打起火折子，门里门外查看了好半天，摇头。

没有出去，那只能在家里，可家里就这么点地儿，一个大活人能去哪？

“打起火折子，仔细地找。”

“山茶，你和修竹找东厢，翠竹从、井台边都给我仔细找找，四娘，我们去净房找找看。”柳嬷嬷和苏钰想到一起去了，脸白得吓人，只是家里病的病小的小，只能强打起精神，抖着手提着油灯出去了。

院子里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叫喊声，乱作一团，苏钰在房里听得揪心，挣扎着往房门口爬，要去找他。

月亮慢慢爬了上来，淡淡的月光洒在院子里，苏钰一寸一寸打量着院子里的每一处，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山茶突然爆发出一阵大哭，疯了一样冲了过来，把手里湿淋淋的东西举到苏钰面前。

“姨娘，六郎的鞋！”

“今早奴婢还见六郎穿着呢，呜呜呜......”

藏蓝色的履头翻卷如云，浅蓝色的丝线绣出精美的海浪纹，正是时下流行的云头履，男女皆可穿，这样的鞋履霍明阳也有一双，是原身留给他们的最后一件生辰礼。霍明端非常珍惜这双鞋子，摆放都有固定的位置，如今出现在了井里，那他......

“霍明端！”苏钰只觉得脑子里轰然炸下一个响雷，炸得她眼前金星乱迸。这两个孩子是原身的命根子，为了他们原身连命都可以不要的。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她不知道该怎么给原身交代，尤其是他还是听到她受伤的消息才出事的，原身要是知道了会恨死她的吧？

苏钰咬着牙，扶着门槛探着身子往外爬，狠声喝命她们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找！

才砍下了的翠竹直接往井里探，山茶累了换上柳嬷嬷。

一无所获。

苏钰终于忍不住，呜呜地哭了起来。

听到她哭，霍明阳再也忍不住了，也跟着大哭了起来。霎时间，院子里哭声震天，竹林里栖息的鸟儿都惊得飞走了。

“你们这是在作甚？哭丧啊？”

院门口突然传来一个苍老的男声，粗嘎嘎地，粗声大气地问着，一点都不客气。

“嘎——”众人回头，像被掐住了嗓子的呆头鹅，哭声戛然而止，都愣愣地看着他。

“你这小郎君，故意消遣我不成，府里个个中气十足活蹦乱跳的，你怎地急得要死人了一般？饭都不让小老儿吃，硬拉着小老儿走这一遭？”孙医者唠叨个不休，把霍明端从头数落到脚。

苏钰盯着他上下翻飞的两张嘴皮子，万般滋味涌上心头，眼睛一翻，软软地往地上倒去。

霍明端脸色煞白，飞快地往她背后一趴，才没让她摔地上。他刚松了口气，身后就传来孙医者生气的声音：“你这小郎君脑子里长包了，你娘才好你倒想自己瘫了不成？”

老头儿医术高明，脾气也大得要命，霍明端每每都笑嘻嘻地听他骂，变着法儿地哄他高兴。今天却只知道嘿嘿傻笑，什么都说不出来了。老头儿被他搞得没脾气，给他们都诊了脉，确认没事了才嘀嘀咕咕着走了，给他诊费他说没开药方不要。

苏钰一睁眼，眼前围着一圈人脸，每张脸上的笑容都非常灿烂，都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她瞧，看得她心里发毛。

“你们怎么了？吃错药了？”

“姨娘，你伸伸腿看看？”

苏钰很没好气，这些孩子怎么了，看她笑话吗？她一掀被子，翻个身就要起来：“伸什么伸，老娘的腿哪里使得上劲......”

床前爆发出一阵疯狂的大笑，苏钰呆呆地望着搭在脚踏上的双腿，半天反应不过来。

她的腿、她的腿，好了？

什么时候的事？

明明下午又是捏又是捶地折腾了半日都没用，怎么突然就好了呢？

“孙医者说您恢复得很好，以后能跑能跳再也不用担心瘫在床上了。”霍明端笑呵呵地咧着大嘴，后槽牙都露出来了，说话也粗犷了好多，以前“瘫”这个字是绝对不会说出口的，显见得是心里的石头落了地，整个人都放松了。

晕晕乎乎套上鞋，晕晕乎乎被人搀着下了地，双脚踩在地上的一瞬间，苏钰浑身颤栗，一股激流闪电似地从脚飞上头，激起一身的鸡皮疙瘩。脚踏实地的感觉，真的是，久违了。

兄妹俩搀着苏钰在屋子里慢慢走着，不停地鼓励她走一步再走一步，不停地说笑话逗苏钰放松。

穿过来快四个月了，苏钰还是第一次看到两人这么欢脱呢。虽然知道他们的孺慕都是对原身的，可此时此刻真切感受到的却是苏钰。她在心里不停地感谢原身，肯定是冥冥中原身对儿子的爱和牵挂让她站起来的。

“你放心，我一定会把你的儿女好好养大成人。”

毕竟瘫在床上太久，他们没让她走多久，在房间里绕了一圈就扶苏钰躺下了。结果刚把被子给苏钰盖好，被子里就传出来一阵咕咕咕的响声。

这声音好像有魔力似的，一呼百应，山茶的肚子也咕噜咕噜叫了起来，跟打雷一样。柳嬷嬷笑出声来：“哈哈哈，快摆饭吧，都饿坏了。”

饭菜早凉透了，柳嬷嬷命山茶把蒸饼拿出来在炉子上热了先垫补一下，再慢慢把饭菜热了吃饭。

苏钰一边吃饭一边跟霍明端盘算：“四娘告了好几天假了，虽然在学里学不到什么东西，但总不去对四娘名声不好，我想着学还是要上的，只是上过了学过了女红就回来，你看可使得？”

“姨娘虑地极是。如今妹妹晚间要读书习字，白日去学里复习也好。”

霍明阳慢慢放下了碗筷，嘟着嘴不说话。

霍明端也放下了筷子，板起了脸。

“妹妹，你是府里的小姐，去家学既是你的权力也是责任，哪有仕宦大家的小姐不上学的？难道你想让人骂你草包？”

“在学里什么都学不到，针线略做得比姐妹们强些还要被捉弄，我不去！”霍明阳难得发起了脾气。

“姐妹相处，待人接物，哪样不是学问？难道只有书上的字才是学问不成？”霍明端摇头，放软了声调，“你别太老实，说话做事留三分，别冒头，在学里就不会有人捉弄你了。”

“真的？”

“嗯。”

霍明端和苏钰不约而同地点头。

霍明阳终于笑了起来。“那我明日就去。”

“你们都上学了，那我就想点子搭灶台种地了啊。这是大事，且得琢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