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霍明端说货比三家，柳嬷嬷她们就不再做声了。

柳嬷嬷看得明白，六郎年纪虽小，行事却极有章法，听他的没错。

竹器行很多，但卖做竹器的工具的铺子却不多。好不容易找着了两家，一家不拆开零卖，另一家倒是可以单卖，但一个度篾齿开价1300钱，算下来还没整套买的合算。

霍明端极有耐心，谢过小伙计，准备去下家再找。

小伙计看费了半天口舌还没卖出去，有点不痛快，怏怏地送他们出门，临了到底不死心，陪着笑招呼两声：“小郎君慢走，找不到我们铺子里这么好的再回来，还是这个价儿不给你涨啊。”

接连几家，工具的开价都很微妙，一家比一家高二十文，每家临出门前活计都会招呼那两句“找不到再回来，不涨价啊”。柳嬷嬷觉得有点不对头，拉拉霍明端的衣袖提醒。霍明端点头示意他明白这是店家在打暗号抬价，心里已经想好了，回头到第一家买去。

巷口的这家铺子有点特别，霍明端老远就看到许多人在店里转悠，小伙计满脸笑容在一旁招呼着，主客聊得还挺热闹。那些人走时，手里或多或少都带了些东西回去。霍明端好奇，跟柳嬷嬷说了声，径直就过去了。

进了铺子，霍明端一看就明白了。

铺子里卖的都是新鲜玩意儿，霍明端在家中长辈房里也见识过不少好东西，眼界也不算太窄了，可这里卖的许多东西他都不认识。像什么套了竹罩子的暖瓶，像琉璃一样透明的屏风，像书页一样一拉就合上的百叶帘......

霍明端看中一个物事，不知道叫什么名儿，看着有点像油灯。不过这个灯碗做成了大肚细颈的瓶子，竟然是透明的，里面的油看得清清楚楚的，瓶口处套了个罩子，也是透明的，他试着取下罩子凑过去细瞧，罩子里像蹲了只张着嘴的蛤蟆，那灯芯竟是蛤蟆的舌头。

旁边的伙计看拿着灯爱不释手，立刻掏出火折子点着了，拨了下灯芯，罩上罩子，灯光立刻明亮了起来。活计哈着腰跟他介绍：“这叫罩子灯。寻常油灯灯芯子细，火光小，风一吹那光就乱晃，特别伤眼睛。我们这罩子灯全没那些毛病，您看这光多亮堂，最适合灯下看书写字了。”

“这罩子是什么做的？”霍明端放下灯，左右一扫，“我看这边很多物件上都有这样透明发亮的罩子，是你们家的特色么？”

“小郎君好眼光，这都是我们家独有的。”活计一挑大拇哥，随手拿了个透明盒子给他解释，这玩意儿叫玻璃，原是个道士炼丹的时候无意中炼出的废品丹药，谁知竟是透明的，他们掌柜的慧眼识珠花高价收了来，做成各种物品，竟大受欢迎。那道士知道了，也不烧丹炼汞了，专注炼制这玻璃，倒成了一桩新买卖。

“我们掌柜的常说，我们做生意讲究的是人无我有，眼光要好。我看小郎君眼光就不错，一眼就看出我们铺子的特色了。”

霍明端笑，一点都没觉得不好意思，特坦荡。“你别捧我，也别白费力招呼我，我手里没那么多钱，买不起这灯。”

活计也坦荡：“来者是客，是客就得侍候好了，您甭在意，随便看随便问。”

过了会儿柳嬷嬷推着车过来了，刚准备进铺子，身后涌过来一堆人，柳嬷嬷被挤得摔到地上，车子也被推出了巷子。修竹追过去一个没拉住，插在一起的两辆车分开了，一前一后冲进了对面的铺子里。

伙计站在门口看得目瞪口呆，修竹和山茶把车推回来了他嘴巴还大张着，好一会儿才找回之间的声音：“小郎君，你家车子断了。”

霍明端扶起柳嬷嬷给她拍干净衣服，接过修竹手里的车往山茶的车里一插，两辆车又变成一辆了。伙计眼睛都看直了，过来把车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不住地点头咂嘴。

“小郎君这车竟能拆合，从哪买的？”

霍明端淡淡一笑，回答：“自家做的。”

“我可以看看么？”得到许可，伙计弯下腰细看，左按按右拉拉，哪一个部件都试到了，连车轮都蹲下去拨弄了好一会儿，点头赞叹，“您家人着实心思灵巧，这车设计着实精巧，可拆可合，尤其这轮轴，虽简陋却转向灵活，我今儿开了眼了。”他说完还去里间拉了掌柜的出来，指给掌握的看。

掌柜的是个高大健硕的中年男子，一双豹子眼，满脸络腮胡，看上去凶神恶煞的，说话瓮声瓮气的，直爽得一杆子到底。

“小郎君这车卖不卖？价钱好说。”

霍明端笑笑，微挑着眉。“您要买？我这车因缺了工具，做得不够细致，有些配件没做，承重不够转向也不够灵活呢。”

“那不重要。我在军械坊呆了十年，这双眼睛就是尺，看一眼不出三日我就能把你这车造出来。不过你这车样子实在新鲜，我不能偷着仿你让你吃亏，所以你开个价，我把你这车买下来。”

霍明端心里一紧，听掌柜的这话里的意思，他想卖图样子是卖不成了，就是卖车价格也不能开太高了。他不禁后悔刚才应该答应先前那老掌柜的，可是世上没有后悔药吃。他心思电转，硬着头皮答道：“不是我不想卖，实在是......家里没米面粮油都快没了，我们今日上街来采买的，没了车我们买了东西如何运回去呢？”

“这个容易，你只管采买，我们派车送你们家去。”掌柜的一挥手，十分有气势，“你就说个价儿吧。”

“掌柜的，我们郎君年纪小，也不知道行情，不如掌柜的说个价？”柳嬷嬷硬着头皮上前，大着胆子提议。

霍明端回过神来，点点头，笑了。“是啊，掌柜的见多识广，必不会亏待我们小孩儿的，您想出多少价直说吧。”

掌柜的哈哈大笑，食指点着他道：“哈哈哈哈好小子，心眼儿挺多啊，生怕我亏了你先拿话堵我！你去打听打听，我贾某人何时欺负过老弱妇孺？”说着拇指食指一伸比了个“八”的手势，怕霍明端不明白，还特意解释，“你这车关键在这轮轴，”

霍明端一看，这价格比先前那老掌柜的可不低，不由暗自松了口起，点头答应了。

掌柜的看他二话不说就同意了也很高兴，一面叫活计去拿钱一面命人把刚才霍明端看中的那盏罩子灯拿了来，都交到霍明端手上，又问：“你刚才说缺工具，都缺哪些？”

“家里只有一只锯子一把砍刀，篾匠用的工具一件也无，原身上带的钱不多，就想着买个度篾齿回去。如今够买整套的了，不缺了。”

“买什么买？我送套与你。”掌柜的瞪他一眼，吩咐伙计去作坊里取一套工具回来。不多时，伙计拿了工具箱回来，掌柜的拿在手里检查了一遍才递到霍明端手里，“这一套工具是崭新的，你带回去给你家人吧。以后再有新鲜物件做出来下，务必先送我这里来。”

“好。”霍明端把工具箱递给山茶收着，拱手作别，“今日多谢掌柜的照拂，后会有期。”

掌柜的哈哈大笑，也拱起了手，“后会有期。”

掌柜的说到做到，真的派了车跟在她们后面。只要他们买好东西，伙计就会过来搬上车，不用他们费一点力。

到了国公府后角门，霍明端下了车，谢绝了他们送进府的提议，抓了把铜钱硬塞进他们手里，让他们去打酒吃。目送他们走远了，命修竹和山茶站在原地守着东西，自己和柳嬷嬷提了一篮子鸡蛋一包细点往门房去了。

早上他们推了车出门，门房的婆子们就在等着了。以往舒姨娘出门回来时必得掏钱请她们吃点心，这几个月舒姨娘禁足，这偏院的人出来进去的竟一个子儿也不掏，略讽刺两句，那小郎君就冷眼瞪她们，瞪得她们后脊梁冒冷汗。婆子们早就有心想整治她们了，这次她们院里出去的人多，正是个好机会。

结果还没等她们发作呢，霍明端先提了东西过来打招呼了，他话说得客气：“我们在偏院住着，出来进去的劳动嬷嬷费心了。今儿我们院里采买，这一包点心送给嬷嬷们尝尝，这一篮子鸡蛋嬷嬷们自己分分吧。”

拿人手软吃人嘴软，那些婆子们得了好处，小郎君说话又和气，她们自觉有了脸面，也不尖刻了，客客气气地让他们进去了。

霍明端和柳嬷嬷推车，修竹和山茶手提肩扛跑了三趟才把东西都搬回家。最后一趟搬完，山茶累得一屁股瘫在廊檐下，喘着粗气说：“一路上不敢说话，可憋死我了！”

霍明阳端了碗水喂她喝下，笑眯眯地问她怎么了。山茶摇头，一脸的一言难尽。还是修竹替她解了惑。

“叫她记货样子，她先还觉得好记，几家铺子一走她就记混了。后来就不敢说话分神了，拿块帕子画下来结果画着画着糊到了一起，看不清了。”修竹说着忍不住想笑，瞥一眼山茶郁闷的样子又使劲把笑憋回去，“好容易出了百工坊，想着总算不用记东西了，可以好好说会儿话，结果——哈哈哈哈哈......”

修竹笑得说不出话来，霍明端幽幽地接了一句：“结果百工坊派了车送我们，她怕露怯，硬是一句话没说。”

她们说着话，苏钰就笑眯眯地听着，听完顺手刮了山茶一鼻子。“记不住说明那些东西寻常。那些人聪明着呢，都到我们国公府门口了，我们什么身份他们有什么猜不着的？有什么怯可露的？”

“那姨娘猜猜百工坊的人为什么送我们回来？”山茶见她说得简单，有点不服气，故意问着她。

苏钰送给她一个白眼。“车子都少了一个，还能因为什么？”

“那姨娘不好奇卖了多少钱吗？”

“不好奇。”

山茶急了，跳着脚问她为什么不好奇，不知不觉中把事情的经过倒了个干净，完全忘掉了刚才想着吊苏钰胃口要她求着说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