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雨下起来就没完了。

刚开始那两天，雨水把干涸的田地浇得透透的，庄稼的叶子都舒展开来变得绿油油的，庄子里的人看了顾不上披蓑衣，都冲到雨幕下载歌载舞。

院子前的池塘水位涨了一尺多高，而且还有继续上涨的趋势。大雨把岸边的泥土冲刷进了池塘里，池水变得浑浊起来，霍明阳也没了钓鱼的兴致，经常托着下巴看着廊檐下的雨幕出神。

这天霍明阳正看着雨丝出神，一扭头，霍明端不知何时坐到了她身边，学着她的样子看着天空飘着的雨。霍明阳吓了一跳，惊叫了起来：“哥哥，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霍明端头不动，眼珠子斜斜地瞥了她一眼，神色里很有些嫌弃。“我坐半天了你才发现？想什么呢？”

霍明阳很不好意思，低下头微微叹了口气。“哥哥你说，今天宾客满堂，会有人想起我们吗？”

苏钰听了一怔，这才想起来今天正是老太君的寿辰。老太君是伯爵府出来的女儿，自从伯爵府随陛下迁到了北都，这些年来往便少了些，不过年年老太君寿辰伯爵府必有子孙携厚礼过来拜寿，两府来往从没断过。如今中都权贵人家少，国公府虽然没落了，也还算得上体面。这样的日子，上门的人应该不少。

只是热闹是别人的，跟他们无关。

以前在府里，好歹会赏他们一桌席面，分他们些寿面寿桃沾沾老祖宗的福气，今年到庄子上却是什么都没有了。

“阳阳想吃席面了？我拿些钱让人买来你吃？”苏钰从话本里抬起头，笑呵呵地问。

“姨娘说什么呢，我不馋嘴。”霍明阳不满地撅嘴，跑到苏钰面前撒娇，苏钰赶紧把书藏到身后，听明白了小女孩的小心思，忙哄着她。“我们来前你不是去拜别过老祖宗吗，别人不记得，老祖宗肯定记得我们的。还有，学里的夫子、花房的刘婆子肯定都记得阳阳你的啦。”

霍明端也过来劝，母子俩哄了半天总算把她哄高兴了，苏钰拿了钱，叫仆妇去买了些酒菜过来，大家美餐一顿，这日才算平安过去了。

又过了几日，天还是阴阴的，时不时下场雨，地上就没干过。

池塘的水快漫上岸了，不出苏钰所料，果然内涝了。庄子里的人都下地排涝了，只是沟渠里都是满的，水也排不出去。

就这么着，中秋也在无声无息中过去了。

回不去，苏钰也在院里闷不下去，看雨停了就出去闲逛。

倒是让她看到了稀奇，庄子里竟然也用上了水车了，有脸熟的农妇看她驻足观看，还好心跟她讲解这叫水车，把水从一个地方运到另一个地方，两个人正好，不过一个人也能忙得过来，可方便了。还说这是从城南庄子里流行起来的，买的人可多了，他们庄头花了好大一笔钱呢。

苏钰就笑，说长见识了。心里却偷偷开心，心想陆稼轩果然把这些农具推广开了，倒是好事一桩。

苏钰她们过来的时候天还热着，想着只过十天，便只带了几身换洗衣服，可一连下了十多天的雨，一场秋雨一场凉，这单衣就抵御不了深秋寒凉了。

好在中秋节前陆稼轩派人送了节礼来，里面就有几匹厚实的布料。苏钰便收了，令修竹赶出秋衣来，总算没受冻。

苏钰原没想过送节礼，既然陆稼轩先送了来，她就不能当不知道，只是她们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礼物，想来想去，苏钰带了山茶亲自下厨做了几个月饼送了过去。

月饼的馅料就地取材用了赤小豆，洗干净加蜜糖熬出沙，捣得细腻粘稠，费了苏钰好几天的功夫呢。好在做出来的成品不错，味道挺好的，霍明阳一吃就爱上了。

霍明端送去陆府庄子上，回来说陆稼轩尝了也说好吃，当即说带回去给祖父也就是承恩侯也尝尝。

虽然知道人家可能只是客套一下，不过苏钰还是挺高兴的，总算没失了礼数。

苏钰没想到的是，刘江也过来给她送节礼了。

虽然只是几只鸡蛋，但苏钰还是很高兴，忙把人让进院子。

刘江也不止是送节礼，他是过来商量今年种什么庄稼的。

原来他父亲跟苏钰商量的是上等水田种冬小麦，中等田种油菜，可一连下了这么多日的雨，地里湿透了，种子撒进去肯定会烂掉的。可不撒，又怕错过了节气，来年没个好收成。

苏钰不太懂什么节气不节气的，不过刘江父子都是种田的老手，听他们的意见肯定没错。苏钰干脆让他们庄自己看着办，如果错过了节气索性等着，等到九月底种紫草沤肥也行，不必强求。

刘江哪里忍得住把田荒着，说想办法种点什么，有点出息给家里贴补一二。苏钰也是这时候才知道，他有老婆孩子，前段时间因为父亲腿断了家里照顾不过来，他不得已把身怀六甲的妻子送回娘家养胎，如今妻子生下了娇儿，正在做月子。

家里添了人口，他当然要更卖力气干活挣钱养家，地是肯定要种的，只是种地还得听苏钰这个东家的意思，他这不就找过来了嘛。

苏钰想想说这个季节种什么粮食也不合适，要不干脆种菜吧。也不用种别的，就种白菜。生长周期短，现在育种，白菜喜水但不耐涝，等天晴了地干了再移栽过去就行，白菜也不需要费很多心力去养护，只要肥料跟得上，等长起来了拿稻草捆起来就行，不怕它不长。而且白菜耐储藏，放一冬天也不会坏，不行还能做泡菜酸菜卖呢。

这一说刘江动了心。

他说肥料不担心，他父亲很会弄肥料，年年赶着牛车去山里拉腐烂的树叶底下那层黑黝黝的土回来晒干了肥田，别人可没谁肯为这点土跑那么远的路进山里去。可就是因了这些腐殖土，他家的庄稼长得比别家的好多了呢。

而且白菜不难种，他们庄子上家家都种的，只是各家种的不多，就菜园子里种点够自家吃就行了，大片种还没有人种过。他很感兴趣，但是庄稼人的谨慎让他反复问苏钰是否可行。

苏钰当然是觉得可行的咯。不过她还是让他自家决定，不过给他吃了颗定心丸，不管种得好不好，今年的租子她是不要的。她不会种白菜，但是很会做白菜，绝对比任何人花样都多，可以教给他。

他家上有老下有小都要照顾着，实在没那么多精力去种很费功夫的活。今年朝廷免了税赋东家免了租子，他家又第一批种了早稻有收成，不用担心来年青黄不接，种点菜赚点钱倒是极好的。

他很细致地问了怎么做泡菜和酸菜，这个苏钰还真会，一一教他了。他一听，好像还挺简单的，于是立刻欢喜了，说那就种白菜，新鲜的卖不出去就做了泡菜酸菜卖，独一份的生意肯定能做得起来。

送走苏钰，霍明端感慨，他做决定固然很谨慎，可一旦看准了，立刻就能下决心做。这份决断和魄力，实在出人意料。“不过想想也是，他家父子俩若不是有这份魄力，怎么会第一批种双季稻？”

霍明阳听半天觉得很无趣，见哥哥这般夸赞，觉得很莫名，便向他请教。霍明端也不嫌麻烦，一点点给她分析，做这件事他的投入和风险，说得很详尽，详尽到霍明阳听懂了，还举一反三。

“就跟姨娘当初卖推车一样，卖出去的把握顶多三成，卖大价钱的把握是一成都没有，却要努力去卖，因为只有去卖了才有可能卖出去。”

霍明端看了苏钰一眼，苏钰咧着嘴笑得开怀，让人不由得跟着开心了起来。“是，一样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