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府里的男主子，山茶立刻闭嘴不敢说话了，不过脸上还是带出来了明晃晃的不服气。

苏钰也不想聊霍明端的那个便宜父亲，咳嗽了两声转了话题。

“你们跟着阿端阳阳读书，难道没记住那句‘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阿端现在是辛苦，可他是男孩子，就像不能把他拘在偏院一样，我也不能把他拘在这乡下做个懵懂顽童。”

“六郎可比庄子里的孩子辛苦多了，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又要读书又要练武，一年三百六十日，日日不得闲。”山茶嘟着嘴自以为小声地嘀咕，实际上声音卧房里每个人都听得见。

柳嬷嬷瞪她一眼，冷喝一声：“山茶——”

修竹出去拎了壶热水进来，给苏钰杯子倒满了。苏钰正说得口干，接过来一饮而尽，喝完看她一眼，挑了挑眉笑：“你什么时候煮的红枣茶？甜滋滋的味儿倒好。”

修竹抿唇一笑。“原来煮的莲子茶，莲子心苦，便放了两粒红枣进去改改味，姨娘喜欢就好。”

“莲子心苦，莲子心苦......”苏钰觉得这话好生耳熟，念叨了几句，突然有了底气，直起腰瞪一眼山茶，“你又没当过娘哪里知道当娘的怜子的苦心！”越说越觉得理论底气足，不自觉掐腰做茶壶状，“虽然我不能给他家族之力支持，但是我努力给他物质上的支持了啊。当娘的努力想给子女好的生活，那子女是不是也该帮助一下我这个当娘的？”

她越说声音越大，没承想吵醒了睡在床里边的霍明阳。霍明阳揉着有眼睛坐起来，朦胧中见她们都在，拉了拉苏钰的胳臂，咕哝道：“姨娘想哥哥了？快睡吧，睡醒了哥哥就回来了。”

呃......苏钰侧过头看一眼又睡着了的霍明阳，无声地笑了，轻轻地把她放回被窝里躺好，盖好被子，回身看一眼山茶她们，叹了口气，挥手让她们散了。

山茶还想说什么，被修竹捂了嘴拎着后衣领连拉带拽走了。

此时山里院子外早燃起了火堆，霍明阳和陆稼轩正坐在火堆前看汉子们比武摔跤呢。

下午汉子们挖了一下午河泥，累得都够呛，可他们好像有用不完的精力，吃过晚饭领过了福利，居然又起了玩闹的兴致。嫌院子里逼仄，干脆都跑到外面来，找了个背风的地方燃起熊熊的篝火，唱着不知名的家乡小调的，拿了土块石子在地上画棋盘下象棋的，给孩子们吹牛皮讲自己在沙场拼杀经历的，沸反盈天，闹哄哄地。

孩子们熬不住困都回去睡了，人们陆陆续续回去了不少，篝火前还留了不少人。吹牛皮无聊，有人提议摔跤，没想到一呼百应，汉子们都沸腾了起来，纷纷脱了衣服下场。

霍明端一下午带小孩带得死去活来，晚上篝火晚会他觉得新鲜好玩，很好地抚平了他受伤了的心灵，看得津津有味眼睛都舍不得眨一眨。

陆稼轩比他大几岁，能下场玩两把，他抽到的是个三十来岁的老兵，高高瘦瘦的身材，脸圆圆的，右脸上有两条深深的刀疤。

“你就是杜十七郎？”

“是，我原来是陆将军帐下的伙头军。前年秋十月，北邙赤崖军偷越国境打谷草，我们巡边遇到了打了一仗，赤崖军全军覆没，我伤到手筋，没办法再在军中待了，就回来了。”杜十七郎给他看了眼左手腕，脸上不见悲色，抱拳行了礼，伸手做个请的姿势。

陆稼轩点头回礼。“各尽全力，点到为止。”

陆稼轩是陆候调教出来的，虽然他无心从军，不过该有的武功本领还是不差的，霍明端自认到十四岁也未必能达到他现有的程度。可没想这么强的陆稼轩在瘦弱的杜十七郎面前居然没有一战之力，熬不过三十招就被杜十七郎一招小擒拿手擒住动弹不得了。

杜十七郎赶紧松了手，说句“抱歉”握着左手腕闪身退下了。

陆稼轩脸涨得通红，僵着身子挪回霍明端身边坐下，霍明端问他伤哪里了，他摇摇头：“杜十七郎收着力呢，没伤着我。”说完苦笑了下，摇摇头，“先前看他伤了手筋，我还想着说照顾他面子收着点点到为止，没想到最后是他收着力点到为止。”

“他们在军中练就的都是杀人的本事，出招便是要致命的，跟我们寻常强身健体的招式完全不同的。”花拳绣腿和保命绝技是没有可比性的，若不想从军，实在不必放在心上。

不过这对陆稼轩的打击还是很大的，虽然他面上不显，但霍明端看得出来他入了心。直到看到陆垚和张铭之大战上百个回合还分不出胜负，他板了半天的脸色才终于松动了些。

这两个人战得难舍难分，边上的人看得血脉喷张，围过去拍着手给他们鼓劲，霍明端也拉着陆稼轩的手围了过去，声嘶力竭地为陆垚加油。

陆垚是陆候身边侍卫队的队长，也曾在沙场厮杀过，身手十分了得，这个霍明端是知道的。张铭之能和陆垚打成平手，可见他实力不俗。

张铭之先伸手叫停，跳出圈外，擦了把额上豆大的汗珠放声大笑：“陆侍卫长果然身手了得，某佩服。”

陆垚一振袍袖，步履从容，额上微微出汗，抱拳行礼：“张校尉客气。”

边上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跟着起哄，嘲笑张铭之道：“队长不行啊，你不是自诩打遍天下无敌手吗，怎么今天主动认输了？啧啧。”

这啧啧声可太灵性了，张铭之没好气地丢过去一个眼神，随口把人点了出来：“张老三王十四赵老六钱十八，你们出列，自行挑选对手厮杀，最后赢的那个免明日早操，其余的早操加倍。”

这声一出，引得哀嚎声一片。张铭之满意了，过来挤到陆垚身边拉着他讨论武功心法，那个热络劲儿看得霍明端和陆稼轩两个人目瞪口呆。

霍明端拉了陆稼轩到一边，摸着胸口给自己压惊。“陆兄，张队长这变脸也太快了，遭不住真遭不住。你觉得呢？”

陆稼轩板着脸点头。“他们当兵的，崇尚的是绝对实力，能理解。”说着他好像泄了气，终于放松了点，看一眼那边还在拉着陆垚热络地搭讪的张铭之，微微叹了口气，“我好像有点理解祖父为什么一定要我练功了。”

“难道不是为了磨砺你心性？”

陆稼轩点点头，又摇摇头。遥望着天空，一片漆黑，四周也是幽幽暗暗的，只有附近的篝火明亮，撕碎这一切黑暗，让人忍不住心生向往，不由得想吐露深埋心底的心事。

“我是家中长孙，论理当继承家业，不过我自己的天分自己知道，实在不是练武那块料。”

“不能承继家业，我就想不如一开始就说清楚，家里子嗣不丰让能者居上，我做辅助就好。练兵极烧钱的，我努力赚钱便是。”

“我姑祖母是皇后，我们家是外戚，祖父又是圣上的并肩征战过的弟兄，和圣上一同镇守边关多年，他的忠诚、能力圣上是深知的，可到底形势尴尬，祖父不得已早早卸甲，留在旧都。我既然不想承继家业，就陪在祖父身边了。”

“这些年，我想的是接管家里的生意，可祖父却把制造坊给了我，还逼着我练武。我身体质素不行，实在不是练武的料，也一点都不喜欢，祖父逼着我练我就阳奉阴违，要不也不可能被人绑了去了。如果不是你过来陪我一起练的话，我真的坚持不下去的。”

霍明端静静地听着，心里翻江倒海，原来在他眼里聪明绝顶的陆稼轩也有这么多的为难，果然姨娘说的对，这世上就没有人容易。不过——

“想想年初你连几个小毛贼都打不过，现在却能和久经沙场的老将们过那么多招，已经进步很多了，只要继续练，肯定还能更上层楼的。”

陆稼轩终于笑了，看着霍明端，眼里闪闪发光：“我知道啊，而且我好像找到了点练武的乐趣了。”即使做辅助也不能坠了家族的威名，要赢得军中的尊重得到他们的敬重。

霍明端笑着握了他的手。“这多好啊，你这趟真的是不虚此行了。”

“嗯，不虚此行。”陆稼轩紧紧回握他的手，拉他站起来，望着远处黑漆漆的天幕，“走吧，回去歇息，明天一早跟他们一起出操。”

“好。”

两个人手拉手往回走，路过篝火堆，看他们还在闹，看杜十七郎在边边上，跟他说了一声便回去歇息去了。

大概心里话说出来了，人就轻松了，睡得也特别沉，几乎是沾到枕头就睡着了。

一夜无梦。

其实睡了不到两个半时辰，早操哨声一响，两个人几乎是同时惊醒，跳起来穿了衣服就往外跑。

陆垚看到神采飞扬的陆稼轩第一个跑出来，吃了一惊，以为自己看错了呢，结果揉了两遍眼睛再看，还是这个小祖宗。

陆稼轩大笑着从他身边跑过，边跑边丢下一句：“看什么看，还不过来陪我出操？”

霍明端紧跟在他后面，听他这么说，大笑着给他拆台。“陆大哥，他就是皮痒了找虐呢，等会儿好好操练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