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端阳节，庄子里突然热闹了起来。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龙舟，老庄头带着人装饰得辉煌彩耀的，日日带着汉子们下河训练。苏钰这才知道年年端午这十里八乡的庄子是要赛龙舟的，就在长江里。初三正式开始比赛，一直到端午中午结束，最终胜利的龙舟队不仅能获得丰厚的奖品，还要披红戴花可荣耀了，最重要的是拥有了明年的灌溉优先权，这可是比任何奖品都实在的奖励。

为着这个，各庄龙舟队训练得可认真可努力了。他们庄早出晚归的自不必说，这些天刘江都没来过，山茶要上城里都只能找别人搭的便车。

不过，孩子们最喜欢看这样的热闹，这些天来家里邀着小兄妹俩去看赛龙舟的小孩不老少。

苏钰给章先生放了假，催着她们出去玩去。她自己在家，忙着准备端午吃食节礼，还要忙着给小兄妹俩庆生，忙得不行。

小兄妹俩今年九周岁了，按风俗是要小贺一下的，不过国公府那边肯定是不会想到这一点的，苏钰也没指望她们有所表示，正好让她们这边清清静静过个生日。

庄七嫂做得饭菜好，苏钰就把办酒席的事交给了她。上次陪霍明端模拟考的时候旁边酒楼的饮子很不错，叫山茶订了两大壶，再买些时兴水果点心，一席丰盛的席面就准备妥了。

端午当天，孩子们穿了簇新的衣裙，脖子上挂着各色小香包，腰间系着香囊，腕上缠上五色彩线，打扮得伶伶俐俐的出门看龙舟比赛去了。苏钰带着蔷薇和柳嬷嬷在家插菖蒲艾草，每个房间窗户上都要插到，很快院子里弥漫起了艾草的清香。

庄七嫂和两个仆妇忙着煮粽子鸡蛋。端午的风俗，不仅要吃粽子还要吃五红，就是五种红颜色的食物，鸡蛋壳染了红，也算其中一种。她家粽子包了咸甜两种口味的，煮了满满两大锅。柳嬷嬷把粽子分成一份一份的，叫上蔷薇和她一起送给左右四邻。

苏钰呆在房里，心里有点忐忑，把想说的事在心里又过了一遍，还是没底，只好又鸵鸟一把，等拖过了今日再说。

小兄妹俩回家，见家里也大变样了。房前屋后散摆着艾草，院门外的竹竿上缠了长长的一挂鞭炮。院里披红挂彩的，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大餐桌挪到了院中央，上面摆满了美食，两旁的高几上分别摆满了粽子水果零食。看他们进了院儿，蔷薇拿着香去门口点燃了鞭炮，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响起，院子里弥漫起硫磺独有的香气，苏钰招呼她们入席，举起筷子笑。“开席！”

小兄妹俩互相看了一眼，霍明端扭过头来看苏钰：“姨娘这是干嘛？”

“今天是你们生辰，我在给你们庆贺啊。”苏钰端了两小碗长寿面一人面前放了一碗，“我亲手擀的长寿面，你们看，又细又长一根不断头，必会长命百岁。我祝你们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但愿一年一上、一千龄。”

柳嬷嬷笑眯眯地剥了个蛋递给霍明阳，“快吃口元宝，保你聪慧开灵窍。”又剥了一个放到霍明端碗里，让他快吃。

小兄妹俩有点懵，乖乖地吃了口面又吃了口蛋，这才坐下来。

蔷薇拿了梅子饮子给每个人倒上，苏钰举杯：“今日端阳节，也是咱们家人最多的第一个节日，也是咱们家明端、明阳两个人的生日，三喜临门，大家一起举杯，庆祝一下。”

章先生率先站起来，旁边小餐桌小圆紧跟着先生举着杯子过来，小方她们也慌忙站起来。柳嬷嬷也拉了修竹山茶一起举杯，一家人酒杯碰在一起，发出“铛”地一声脆响，深红色的梅汁轻晃。

喝了这杯梅汁，苏钰让大家先吃点五红，再随意吃喝。自己抓着虾须揪了几只河虾放在柳嬷嬷盘子里，再揪了一把给章先生，然后才是自己吃。这时节的河虾没有清明前后的鲜甜，不过味儿也很不错。

红苋菜、菠菜、甜菜都嫩嫩的，吃起来很爽口，咸鸭蛋蛋黄红通通的还流着油，口感有点沙却又很绵密，搭米饭简直绝配。小兄妹俩都不喜欢苋菜甜菜，意意思思地一样挑了根放嘴里面无表情地吞了下去，算是完成了任务，喝了口梅汁过口，开始挑自己喜欢的吃了。

章先生好像也很喜欢这梅汁，喝了不少。喝过了好像放开了，拉着苏钰说了不少话。吃过饭，还跟着苏钰到她房里继续聊。

苏钰不知道她是不是醉了，不过难得看她这样，又聊得投机，苏钰也就把自己的心事说给她听。

章先生认真听她说完，没给她建议，反而说起了她在宫里的生活。她进宫不过是因为家里实在活不下去了，从来没想过攀附谁，只想着平平安安熬到退休。可是在宫里不争是活不下去的，争宠爱争位份，斗得是你死我活，手段之残忍，心计之深沉，她熬得连睡觉都不敢安稳。

“还是出了宫好啊，你看我这几个月，胖了，气色也好了。”章先生拉着她的手站起来，孩子气地转着圈圈给她看，笑得眉眼弯弯。

苏钰看着她，看着看着，突然笑了，点着头拍着她的胳臂笑得开怀：“小姐姐，什么都不用说了，我知道我都知道。”

中午吃大餐，晚上就清淡很多了，不过，餐后的生日大蛋糕很惹人瞩目的。她们家做鸡蛋糕不少，但做这种生日蛋糕还是第一次。绵软的鸡蛋糕底，上面厚厚的一层雪白绵密的奶油，是用鸡蛋清纯手打出来的，山茶和苏钰两个人轮换着搅打，一下午手都要干废了。顶上外层一圈粉红的寿桃，寿桃中间是切得均匀的桃粒，也是粉红色的，最中央是鲜红的四个大字“生辰快乐”，看上去喜气洋洋的。小兄妹两个看一眼蛋糕又看一眼苏钰，看看苏钰又回头看看蛋糕，眼睛闪闪发亮。看得苏钰直乐。

点上蜡烛，教她们对着蛋糕许愿，又拍着手给她们唱《祝寿歌》，会唱不会唱的，反正仪式感要拉足。等吹了蜡烛，从山茶手里接过竹刀递到兄妹俩手里，让她们一起切蛋糕。

还真别说，手打的奶油口感细腻一点都不逊于真正的动物奶油，还多添了一重绵柔。苏钰吃得十分满足，看看周围的反应，只觉得一下午的辛苦很值得。

饭后章先生回房睡了，小兄妹俩带着人挤在霍明端屋子里玩笑。霍明端考校妹妹的功课觉得大有长进，摸着妹妹的脑袋夸她进步神速，兄妹俩在那连诗玩呢。

苏钰听着正屋房里的欢声笑语，扯了张薄被给柳嬷嬷，摇着头笑眯眯地道：“这俩孩子，真上进。这大节下的不找乐子玩儿反而比学问，真真没得话讲。”

柳嬷嬷打叠起厚被子，拉了薄被把自己裹好了，斜睨了苏钰一眼。“姨娘要炫耀孩子直接说就是，别这么拐弯抹角的，嬷嬷老了，脑子转得慢......”柳嬷嬷慢悠悠地转了转头，看着床顶，慢悠悠地接着说完，“听不出你想说啥，岂不耽误你的事儿？”

“没事，我不嫌你。”苏钰探身给她掖了掖被子，帮她把肩膀盖好，拍拍被子叫她好好睡。

过了会儿，柳嬷嬷呼吸声渐渐绵长起来，苏钰突然问：“嬷嬷，你想回家吗？”

柳嬷嬷费力地睁开眼睛，扫了她一眼，咕哝着反问她：“这里难道不是我的家？”

“不是这边，我是说你娘家，你娘家侄儿不是挺孝顺你的么，你像不像和他们一起过？”

柳嬷嬷合上眼，声音略大了一些。“你也说了那是我侄儿，又不是我亲儿子，只听说过儿女奉养父母，没听说过侄儿奉养姑姑的。”

“那我到哪你会跟到哪吗？”苏钰追着问了一句。

柳嬷嬷声音渐渐轻了，拉着嗓子答了一个字：“嗯。”

行吧，苏钰放了心，不再说话，安心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醒来，柳嬷嬷盯着她的眼睛紧张地问她：“姨娘昨夜问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你是要赶我回娘家？”

苏钰哭笑不得，赶紧摇头。柳嬷嬷又说：“我跟你说啊，除非我老人家不想干了自己要回去，你是绝对不能赶我走的。啊？”

苏钰继续点头如捣蒜。举手发誓：“哦行行行我保证，保证不赶你走。”等柳嬷嬷终于放下心来，苏钰突然问：“嬷嬷，你跟我走怎么样？”

“什么意思？”

“就，就字面意思啊，跟着我，我到哪你跟到哪。”

柳嬷嬷一下子逼到她眼前，跟她脸贴着脸，盯着她的眼睛问：“你要走？是离了这里，还是离了国公府？”

老人家真是敏锐。苏钰眨了眨眼。“有什么区别吗？离开这里不就是离开国公府？我是问你，你愿不愿意跟我。”

“姨娘你要去哪里，为什么只带嬷嬷不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