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钰把这段时间画的设计图和记忆里所有纺机织机的结构图都拿了出来，挑了几张给大家一起参考。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动力，光靠水车供应不上，我们要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另外一点是我们要合理规划纺织工坊的规模，不能再让机器空着。尤其是今年棉花种植面积大幅增加的情况下，不能盲目扩台，但同时也要保证可持续生产。”

郑云从纸上把眼睛拔出来，看向苏钰，激动得声音都在发抖。“这都是东家自己想出来的？简直巧夺天工，我等，我等从未见过这等庞大精密的机器，真真大开眼界......”

苏钰忙伸手挡住他的话头，摇头笑道：“别捧杀，别捧杀啊。咱们一起共事这么久了，彼此什么性格应该也知道了，我让你们看是挑不足的，实话实说就是，别浪费时间。”

郑云尴尬地笑了笑，退回自己的位置上慢慢坐下来。他身旁的另外两个技工刚想捧哽，听苏钰这么说忙默默闭嘴，低下头仔细看着图纸。

气氛一时陷入了尴尬，苏钰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竹筒杯，默默地等着他们开口。

等了好半晌，郑云紧紧蹙起的眉头终于放松了，站起身，握紧图纸缓缓开口。“这纺纱机太大了，还要两处发力，暂时我想不出什么法子解决。不过，机械的传动道理都是一样的，一通百通，等我带回去仔细揣摩一段时间，等理出个头绪再找东家讨论如何？”

苏钰点头。郑云缓缓坐下，悄悄地、悄悄地吐了口气，憋得生疼的肺总算舒服了点。

“东家，我想去城里找个织布作坊看看，看看麻布、纱罗绸缎这些料子是怎么织出来的。”靠门坐的略瘦些的汉子有点紧张，声音都是抖的，不过还是很坚定地把话说完了。他两手不停地互相搓着，脸憋得通红，低着头不敢看苏钰的眼睛。

“别紧张，坐下吧。”苏钰笑笑，等他坐下来了，扫了眼另一个技工，“你这想法很好，多开阔下眼界很有必要，我同意。不过，你具体打算怎么做呢？”

那人没想到苏钰竟然二话不说就同意了，惊讶得猛地抬头瞄了她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去，搓着手指小声说：“我听说城北白家村的织布作坊很有名，想去那里求教。”

“织机是织布作坊的灵魂，你一个外乡人没有人引荐，估计进不进去的。你再好好想想，用什么方法进去。”苏钰扫了另一个技工一眼，“你呢，你有什么想法？”

那人脸微红，态度倒是很坦荡，摇摇头很直白地道：“暂时没想出来。”

“行吧，都回去好好想想，三日后给我答案。”苏钰站起身，率先往门口走。坐在门口守门的柳嬷嬷见她出来，忙站了起来，笑眯眯地迎上来，拉起她的手一起往家走。

皎洁的月光给山庄披上了一层柔和的轻纱，荷叶的香气比白日更清新浓郁，萦绕在鼻尖。沿路的小院都大门敞开着，一家老小坐在院中乘凉聊天，看到她们经过都出来打招呼。柳嬷嬷笑眯眯地和她们寒暄两句，推说要回去休息，拉着苏钰一直往前走。

回到自己的院里，蔷薇早就烧好了水，看她回来忙提了水去净房。苏钰洗澡，她在外面细细汇报刚才有谁来过，有什么事的，她怎么打发人去的。苏钰听了会儿，见没什么大事，便没问了。

洗好澡，换了睡衣出来，柳嬷嬷和蔷薇拿了干布帕给她擦头发。苏钰靠在躺椅上随她们忙活，蔷薇擦干净头发还给她按摩头皮，那木梳细细地帮她把头发梳通，侍候得周到妥帖，苏钰舒服得很快就睡了过去。

睡得好，精神头足，苏钰就开始折腾了。技工们不一定有门路去别的织布作坊看，她总不能坐着干等吧？她把认识的人家在头脑里细细捋了捋，想起了李镜，他老爸是司农司郎中，主管着农业生产，这织布算是农业的深加工，他肯定有这方面的人脉。

至于怎么去搭这个人脉，她一点儿也不怵。这一年多来，凡是和她家有交集的人家，不管是承恩侯府还是林府还是别的，逢年过节她都有送礼上门，人家也有回礼，这么一来一往的，慢慢地也有了些交情。今年的中秋节礼也在准备了，苏钰就和柳嬷嬷商量着，等备好了她亲自往李郎中府上走一趟。

李郎中不在家，是李夫人接待的她。李夫人穿着家常衣服，头上也只寥寥几根钗环，并不拿她当外人，热情地拉着她问长问短。知道她过来是想打听织布作坊，顿时笑了：“我娘家就有个丝行，很有几台织丝机，你若要看，我派人送你去如何？”

还有这等好事？苏钰眼睛一下子就亮了，炯炯有神地盯着李夫人，点头如鸡啄米。“行行，这可太行了，谢谢你啊。”

李夫人看她风风火火的样子，也没留她，派了自己的乳娘送她回自己娘家。

柳嬷嬷备礼的时候多备了几份，苏钰拿着到李夫人娘家也能拿得出手。李夫人娘家姓秦，家里产业都交给了李夫人的哥哥秦大爷打理，只是她来得不巧，秦大爷出门应酬去了，秦老太太去道观祈福去了，只有秦老先生在家。秦老先生人很豪爽，见她上门求教并无不喜，又有李夫人的乳娘在一旁帮着说话，秦老先生很豪爽地答应她的请求，亲自带她去参观自家的丝行。

苏钰曾经在纺机制造公司实习过，对纺机还是很了解的，可纺机和纺织制造完全是两码事，尤其棉和丝的生产制造工艺完全不同，这一进作坊简直是大开眼界。

从茧到绸子，要经过选、剥、煮、缫，络......等等三十多道程序，工艺很复杂，纯手工制造，纺车也是非常简单原始的手摇纺车，织机更是比她在博物馆看到的还要原始古老。不过细细看过去，再简陋的机械也是由原动机件、传动机件和工作机件但部分组成的，工作原理大差不差。

秦老先生很自豪地跟她显摆自家的踏板织机，说是他花了大价钱从织造局买来的，放眼望过去，这临江郡只此一家，旁人家可是万万没有的。他家丝绸的质量也是顶顶好的，都被选做贡品了呢，说不得宫里的贵人们穿的，就是这织机织出来的绸子哪。

苏钰陪笑奉承了他半天，老先生一高兴，大手一挥让她自己看去。苏钰看了会儿织机，看他没注意，忙去瞧手摇纺车。

左瞧右瞧，没觉得这纺车比老家外婆的那架先进，苏钰心里有点失望。不过，细想想又安心了，这么老旧的机械也不过时，自己做的纺纱机比这个先进多了，岂不是不改都没问题？

秦老先生看她对手摇纺车很感兴趣，又听得说她是想开棉纺织作坊的，便提出说送她一辆纺车。苏钰忙摆手拒绝了，说自家有纺车，只是她嫌做得粗陋，想改进一下，所以过来学习学习取取经的。秦老先生一听这话，惊讶了，忙问她：“你说的是，你会做纺车？”

苏钰有点莫名其妙，点点头呆呆地回答：“是啊，家里人说还好，只是我自己很不满意。”

“那你来说说，我家这纺车织机如何？”

苏钰有点为难，开始顾左右而言他，“老先生，这些工人干活这么卖力，您家作坊里的待遇肯定很不错！”

好话谁不爱听？老先生不仅爱听，还爱显摆，主动跟苏钰介绍他家的福利待遇如何如何。苏钰留神听着，边不住口地惊叹赞好。老先生更高兴了，还给她教授了不少驭下之道，细细地给她分辩卖卖契约里的陷阱，着实令苏钰长了许多见识。

离别时，秦老先生还很有点舍不得，苏钰便留下了山庄的地址，邀他有空过去游玩，还说这时节山上秋景正盛，游山玩水、登高望远都再合适不过了，极力游说他过来玩。老先生听得来了兴致，拍着胸脯说一定去，苏钰也拍着胸脯说一定好好招待，保证让他玩得尽兴，绝对不虚此行。怕他不信，还把山里的特色景点一个一个讲给他听，把个秦老爷子馋得不行，恨不能跟她回去，本来是端茶送客的，结果硬是送到了院门口，目送她上了车，这才挥手作别。

车子出了城，过了村庄，上了往山里去的那条道，苏钰才算彻底放松下来。往柳嬷嬷身上一靠，软趴趴地煨进她的怀里，两眼一闭，开始睡觉。

回到家，刚洗澡换过衣服，蔷薇过来报说郑云求见，在院门外等着哪。

苏钰拢好头发，叫他进来，问他什么事。郑云从怀里掏出一沓纸递给蔷薇，蔷薇送上来，苏钰一瞧，竟然是纺纱机改进的方案，而且不止一种，细数竟有三种方案，不由愣住了。

仔细看了好一会儿，苏钰指着其中一个。“这种我觉得最可行，你组织人手试着按比例做个模型，试看一下效果如何，可行就照这个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