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里勤说的是实话，只有现在真正的面对与秦孝公相似的处境时，他才能够明白，以及深刻的体会到所要面对的，是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和决心。

“难道就不能友好……平和的相处么？”卫婉忍不住问道。

“如何平和？”相里勤问道，“理念之争，有时候甚至比一般拳脚之争更加残酷。”

“你作为墨家子弟，是否愿意承认他家的理念与想法，是否赞同他们所做的事情？”

“但是，我们毕竟都是墨家。”卫婉并不愿意面对这种内部斗争、兄弟阋墙的局面以及现实。

“都是墨家，那你认为齐之墨是墨家，还是楚之墨是墨家，亦或是只认为秦之墨是墨家？”相里勤问道，此类事情他之前倒是从来没有跟卫婉说过，便是知道她在情绪上一时间无法接受。

“这……”其实刚刚听了相里勤所说，她便觉得另外两家并不属于墨家，但是，下意识觉得这样的认知并不对，所以没有把话讲出来。

现在，相里勤让他直面这个问题，她便有些完全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

“你认为秦之墨是墨者，他认为楚之墨是墨者，我认为齐之墨是墨者，那么，墨者究竟是怎样的？”

“我……”卫婉有些慌乱了，她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她心里认为秦之墨是墨者，却又不敢这样说出来。

“小友，你认为哪家是墨者？”相里勤看到卫婉为难的模样，倒也不再为难她，反而笑眯眯地将难题抛给了游敢。

“都是，也都不是。”游敢早就料到这老头子别有用心，因此对这类问题早就有了准备。

“哦？何解？”相里勤被游敢的回答激起了些微好奇心。

“我不知道墨家为何物，也不知道墨家的思想为何种。”游敢先把自己摘了出去，要是真让他讲墨家的东西，哪怕是结合后世的一些认知，他也辩不过对方，不如就先承认，自己是完全不懂墨家的东西。

相里勤和卫婉两个人都表现出想要听他继续讲下去的态度，这也得益于刚刚游敢的表现，如果是一般人这样说的话，两人恐怕是早就转身离开了。

“不过，我倒是听过到过两个故事。”给墨家下定义的这种事情，游敢肯定是没办法做，也做不出来的，但是讲道理忽悠人的话，他倒是十分熟悉了。

“故事？”卫婉有些疑惑，不知道故事和墨家三派有什么联系，但是看到她的老师相里勤并没有表现出什么问题来，也就只能听游敢继续说下去。

“古时宋国，一天宋公出外巡游，碰到几个盲叟，出于尊老的缘故，宋公便询问其有何不便，看自己是否能够帮助他们。”游敢也加入了“黑宋国”的行列。

反正在各种预言故事里面宋国是经常被大家取材的对象，什么守株待兔啊，什么揠苗助长啊，什么智子疑邻之类等等，反正诸子百家都有不少开地域黑，黑宋国的故事。

他在这里再加一个，倒也不怕有什么问题，再说了，他这个故事，也不到一定是黑。

“几位盲叟听闻眼前这位问他们话的是宋国国君，便急忙说道，他们生活也还好，就是最近一直听其他人说大象，说大象是一个巨大的动物，他们没有办法看到，就想摸一摸，然后好知道大象是什么样子。”

讲到这里的时候，相里勤脸上的笑容倒是少了一点，他隐隐约约地明白了游敢想要说什么，而卫婉丝毫还没有被游敢的故事触动，不明白他想要讲什么。

“宋公为心善而仁慈之人，便吩咐大臣，牵来一头大象，满足几位盲叟的愿望。”

“等到大象牵来之后，几位盲叟便高高兴兴的去摸一摸大家所说的大象，想要知道大象究竟是什么样子。”

“但是，大象实在是太大了，他们有的人摸到了大象鼻子，有的人摸到了大象的耳朵，也有人摸到了大象的腿，也有人摸到了大象的身子。”

“不过，大家对摸到大象都很满意，也很高兴，纷纷感谢宋公满足了他们的愿望。”

“这个时候，宋公便问他们，是否已经知道了大象的模样。”

“他们很高兴的回答说，知道了。”

“摸到鼻子的人说，大象像是一只粗壮的蟒蛇，摸到腿的人反驳他，认为大象像是一根巨大的柱子，而摸到耳朵的人却说像是一把扇子，但是摸到大象身体的人，认为他们说的都不对，大象是一堵墙一样的东西。”

“几个人相互争执不断，都认为他们所摸到的内容，才是真正大象的形象。谁都不认为自己有错，都认为是别人错了，想要说服别人认同自己的说法。”

说到这里，即便是卫婉足够的迟缓，也明白游敢说这个故事的含义是指什么了。

秦之墨，楚之墨，齐之墨，不就是如同故事里面的宋国盲叟一样么，都摸了“墨家”这只大象一部分，然后认为自己所摸到的才是大象的真正模样。

但是，墨家究竟是什么样子的，恐怕是需要他们这些“盲叟”睁开眼睛才能够看明白的了。

至于相里勤，远比卫婉更早的醒悟这个故事里面的内容，以及游敢想要说的话。

“墨子在世时，既无秦之墨，也无楚之墨与齐之墨，弟子不肖，未能完全领悟墨子之思，使其分为三派，所做的不过已经不再是墨家了，却又坚持认为自己做的才是一个墨家学徒应该做的。”相里勤感慨道。

“老师，那是否把三派整合在一起，就是真正的墨家呢？”卫婉也从这个故事中领悟到了一点道理，只是这个道理的正确性嘛……

相里勤对自己这个徒弟的迟钝性早有认知，倒是完全不以为她会问出这个问题，既然为师，便要解其惑，缓缓地开口道：“把几位盲叟所认为的大象形象拼在一起，那就是大象的模样么？”

“呃……”卫婉想了一下，然后缓缓地摇了摇头，她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又似乎没有彻底明白。

不过，相里勤在这种事情上倒也不强求，郑重对游敢施礼道：“受教。敢问小友，另一个故事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