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萧瑟，却靠不近张烨分毫。

狼不是人，张烨却能在它们身上看到那如烈火一般的情感。

要不要杀？

该不该杀？

他一遍遍地问自己。

他陷入了迷茫，他下意识地转过头，看向身旁的大人。

看向陈宇杰等人。

却见，他们也同样面露震惊，不可思议看着眼前的一幕。

这时候张烨意识到，张天彦不在身边，没人会教他该怎么做。

是，群狼冲击灵境之门，他巴不得让它们全部葬身于此。

但当它们的王，为求得族群一线生机，甘愿叩首于他跟前，他忽然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靠谱，那么坚强。

他突然就意识到了自己的渺小和软弱。

种族存亡，这样的问题，就这样在突然之间，落在了他的身上。

优柔寡断……

他当然可以心头一狠，直接让古邪抹去这个狼群。

人间无情，种族存亡，不相容，弱必死！

可是这一刻，他竟然有种感觉……

一种介于理性和感性之间的矛盾感。

理性告诉他，这群狼不能留。

华夏养不了这么多巨狼，也承受不了巨狼失控的后果，该杀！

而感性在告诉他身为自然守护者，应当怜悯万物，怜悯生灵，此举为世界所趋，非狼群所为。

狼群如此反抗威压，身受重创，狼王和巨狼簇拥活不了多久，是不是可以暂留一命，延缓死期？

而那介于理性和感性之间的声音，却在告诉他。

狼王叩首，若有朝一日人族落得如此地步，守护者必首当其冲，你是否也能和这狼王一般，低下自己的头颅，将你的膝盖连同尊严，一起狠狠碾碎在地上？

若能，便杀。

若不能，你又有何资格，定论狼群生死？

审判者是古邪，不是你！

各种矛盾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有让他遵循帝王无情道的，有让他遵循众生仁慈道的，也有自我肯定的，也有自我否定的。

也就在这时，巨鹿希拉的声音，出现在了脑海中。

“没有世界会欢迎你……”

杀，该杀，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为何不杀？！

他的眼睛，越来越红，心跳，越来越快。

猎欲在缓缓上升着。

89%……

90%……

91%……

也就在这时，张天彦温和的声音又浮现而出。

“为何要听风就是雨？”

“你要有你自己的考量……”

张烨突然顿住了，脑海中的声音突然消失，猎欲也止步于95%。

双眼通红，却无比平静。

“烨子。”忽然，一道温柔的声音传来。

张烨缓缓转过头去，就见白已经来到了自己的身边，温柔地摸摸头，安抚着他。

“没事的，别急昂~”

“先冷静下来~”

说着，她咧嘴一笑，洁白的小虎牙微微发光。

也就在这时，狼王突然抬起了头。

一人一狼的目光在冰雪中碰撞。

张烨看不到凶厉，看不到狂暴。

他在它眼中，看到了慈祥。

就像，一位长辈那样。

它突然伸出了舌头，在张烨的脸上轻轻舔了一下。

凉凉的，却很温柔。

也正是这冰凉，还有白那沁入心田的话语，让张烨原本有些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缓了下来。

猎欲，开始迅速下降。

90%……70%……50%……

“烨子，你看。”忽然，白拉了拉张烨的手，指着狼群后方。

张烨看去，就见狼群后方的冰川中，有一群毛茸茸的小家伙。

那是狼崽子。

它们害怕地蜷缩在一起，却又好奇地从雪堆中探出头来，观望着这一切。

狼王也回头望去，它的眼中，满是慈爱之色。

或许是感受到了狼王的目光，一群小狼崽子也终于鼓起勇气，跑出了藏身的冰川，朝着狼王跑来。

一路上经过巨狼，巨狼们都用慈爱的目光看着它们，允许它们在自己身上打闹，也允许它们舔舐自己的鼻子。

还有一些小狼崽，来到了狼王的面前。

它们有些害怕地看着张烨，还有一只小狼崽还朝张烨发出示威一般的低吼，奶凶奶凶的。

张烨看到了，狼王的笑。

或者说这一刻的狼群，都在笑。

它们低着头，温柔地为幼崽舔舐着毛发，和它们做着最后的嬉闹。

再看不到它们先前的凶狠。

古邪的威压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消失了，他就静静地屹立在半空，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但巨狼们依旧趴在地上。

最后，狼王将目光收回，看着张烨，发出了轻轻的呜咽。

很轻，很轻，就像是长辈的叮嘱。

既然你不知道该怎么做。

我教你。

而后，狼王轻轻叼起一头小狼崽，放在了张烨的脚下。

小狼崽连忙就要朝狼王跑去，但狼王突然一龇牙，小狼崽们顿时一缩脖子，可怜巴巴地坐在原地。

而后，狼王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朝狼群呜咽一声。

群狼也纷纷站起。

它们就如同狼王一般，将小狼崽叼到了张烨的脚下，而后回头走去。

小狼崽们一开始还觉得是在玩耍，还和一旁的小狼崽打闹起来。

但很快，当父母越走越远，它们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朝着狼群的方向发出哀嚎。

一只，两只，最后所有的狼崽都在发出哭嚎。

它们迈开稚嫩的四肢，想要朝父母的方向跑去，但下一刻，一道半人高的冰墙却从地表升起，挡住了小狼崽们的去路。

而狼王，则只是回头看了一眼。

那一眼，包含了太多。

是不舍，是不忍，是悲哀，是感恩……

而后，群狼屹立在古邪身下，齐齐仰头，发出高亢的狼嚎。

“嗷呜——”

声音划破了天际，连呼啸的冰雪，都无法掩盖。

“轰……”忽然，地面震动起来，远处的冰山，崩塌了。

看到那逐渐蔓延而来的裂缝，张烨也终于知道，为何狼群要不要命地冲击着灵境之门。

都是为了活啊……

但现在，它们放弃了。

它们的嚎叫声中，包含了对神明的敬畏，却又有着对世界的不甘与愤怒。

随着最后一声狼嚎落下。

狼王，奔跑起来了。

狼群跟在它的身后，越来越快。

最后狼王化作了一道残影，直勾勾地撞向了那巨大而坚硬的冰山。

当狼王跃起，仿佛有白光落在它的身上，仿佛有荧光从半空洒落，仿佛有什么东西，升华了……

“轰！！！”

狼王的头颅狠狠地撞在了冰山之上，恐怖的威势扩散四方，冰川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深坑，还有那巨大的裂痕。

狼王，倒下了。

但紧随其后，又是一头巨狼狠狠地撞向了冰山。

“砰！”

“砰！！”

“砰！！！”

一头，又一头，没有任何停顿，没有丝毫犹豫，全力以赴向着冰川撞去。

冰川上的裂痕越来越大，无数巨大的冰川碎块从上落下，将一头头倒地的巨狼掩埋。

但狼群还是没有停下。

甚至那倒地的狼王，都再一次站了起来。

撞击，还在继续。

狼王带头冲锋，每一次冲撞，就是对这个世界竖起的中指和最有力的叱骂！

它们就像是冰雪中的斗士，每一次冲锋，都带着歇斯底里的愤怒。

为何而愤怒？

为这世界！

世界的对弈，万物皆棋子！

既然这是我们的坟墓，那我们就亲手将自己埋葬！

不劳外人之手！

这是一片冰天雪地，此刻却仿佛燃起了滔天怒焰。

有狼群的咆哮在其中回荡。

不论小狼，大狼，还是巨狼！

不论老狼，青年狼，还是狼王！

狼群不会畏惧死亡！

更不会畏惧你这操蛋的世界！

我们挣扎到了最后！

你要的死亡！！！

我们赏给你！！！

“砰！！！”

“轰！！！”

随着狼王的最后一次冲撞，狼血将冰山脚下彻底染成了蓝色。

冰山，也彻底崩塌了。

在那破碎的冰川将狼群掩埋的最后时刻，狼王回头望去，看着张烨，眼中带笑。

小子。

学会了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