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霍竞川开着拖拉机拉着一车年轻人去县里报名，临行前，沈叶棠交给他一个信封，里面是霍老爷子和霍诚濂手写并盖章的两个说明，证明他来历清白。

尽管通知上说高考不论出身，不管婚否，不看成分，平等对待，全部可以报名，但各地在执行时肯定会有偏差。

报名很顺利，县里教育局特地请了会照相的同志来给每个人照一张照片，需要贴在过几天发下来的准考证上，陆西橙和霍竞川有照片，直接交上去就行。

陆西橙额外加报了一门外语，现在能选择的专业比较少，她有可能会考外语系。

报完了名又是复习，现在大队上的农活已经结束了，除了交公粮，男人们不用再上工。

报名截止日期是十一月七日，十一月十日，老支书让孙子去县里帮忙给大家领取准考证，回来和大家说起件事，隔壁县教育局外面最近天天围了好多人，都是没有得到恢复高考通知的知青，正在闹呢！

知青们唏嘘，还好他们大队安装了喇叭，否则他们也要错过了。

老支书却是摇摇头，他们还是天真了，其实，广播通知的第二天，就有邮递员下乡送来了报纸，只是大队干部特意瞒着，不让知青们知道罢了。

不像他们大队，只有两个女知青嫁给了村民，其他更穷些的大队，知青和村民结婚的很多，就连男知青也受不了干活的苦，娶了村里的姑娘，更何况女知青呢，而现在，一旦这些人知道能高考，万一考中了，他们村里人怎么办？

不过，老支书觉得，这么做没用，第一年拦住了，第二年呢，只要人家想回去，迟早要走，心不在了，留着个人有什么用！

这样想着，他看向正抱着儿子的霍竞川，还是像陆家闺女和小霍好，两个人一起学习，一起考大学，再一起回城。

可以一起回城的小夫妻也有自己的烦恼，这会儿不像后世，成绩出来后才填报志愿，而是先根据自己的学习情况填报，由学校选择生源。

如果在后世，完全按自愿录取原则，没有填报B大学，B大学不可能来录取你，只在你的意向院校里选择。

而第一年，有些地方按照分数录取，对于重点大学给予了照顾，也就是说，如果报了某一所稍微差一些的学校，在考试时超常发挥，就很有可能被更好的学校截胡。

没办法，人才难得，好苗子谁都想抢。

霍竞川想陪陆西橙回沪市，她对沪市更熟悉，也习惯了在那里生活。

两个人吃饭时讨论，沈叶棠专心照顾孙子，没有发表意见，回沪市也挺好的，江南水土养人，适合小姑娘。

哎，他们家没小姑娘，只有漂亮的儿媳妇。

“要不，明天去县里，打电话问问我爸？”陆西橙说道，她爸爸是这个年代难得的大学生，问问他的意见。

“好。”志愿填报在十二月初，还有时间考虑。

电话打到陆国平单位，是秘书接的，陆厂长正好去市政府开会了，下午才回来。

两个人在国营饭店吃了顿饭，又跑去学校，县城只有这么一所高中，不出意外，他们的考场就在这里。

十一月份，还没有放寒假，按照以往，学校就算有学生也不会多热闹，今天却不同，多了许多明显不是学生模样的人，手上都拿着书和本子，追着人走，一边走一边写。

“老师，再给我讲讲吧！”

“来不及了，我还要去上课。”被叫做老师的人摆摆手，自从恢复高考的通知出来，他们这些高中老师家都被人挤爆了，全是来请教的。

可是，这里有些人连初中的知识都不会，他难道从头教？

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从办公室走出来，看到并肩而来的年轻男女：“小霍，小陆？”

陆西橙笑着问好：“严校长，您好。”这人正是这所高中的校长，也是秦厂长的朋友，霍竞川考高中毕业证就是他帮忙通融的。

“你们也是来问问题的，哎，老师没精力啊！”严校长叹气，他对面前这对年轻人印象很深刻，一个乡下的汉子，娶了个大城市的女知青当媳妇，在媳妇的鼓励下学习，居然通过自学完成了高中的学业，无论是他本人，还是他的媳妇，都很难得。

“不过前几日，毕业班的老师整理了一套复习资料，应该对高考有点用处，我多打印了几份，你们拿一份回去看吧。”说着，从斜跨的包里掏出一份厚厚的纸。

霍竞川和陆西橙只是来转转，严校长的好意他们却不好拒绝，霍竞川接下资料：“谢谢您，严校长。”

“甭客气，你们俩基础好，有这么个好机会千万要把握住，我啊，希望你们都能考上大学。”

严校长勉励他们一番，听说他们想看看教室，让他们在走廊上看，只要不打扰学生上课就行。

要知道，有些人为了考大学都魔怔了，老师还在上课，冲进去就把人围住，严校长琢磨着，以后还得把大门弄弄好，得请个门卫来。

告别了严校长，陆西橙和霍竞川走在简陋的教学楼里，学校的窗户是玻璃的，有好几块都缺了个角，透过玻璃看向教室，教室里没有坐满人。

他们主要是来看课桌，陆西橙听外公他们说过，以前他们考试时，有同学运气不好，分到的课桌太破，根本没法写字，学校又没有条件调换，只能勉强将试卷放在膝盖上写，试卷戳得都是洞，好几个地方看不清楚，本来写对的字也被批了错。

这种情况，最好的办好是自己带块平整的木板来，放在桌面上，再带些旧报纸，万一桌腿长短不同用来垫一垫。

陆西橙望着那些因为年月已久，破得不成样子的课桌，桌面坑坑洼洼都是裂缝，觉得带木板很有必要。

霍竞川握了握她的手：“我回去就做。”

“嗯嗯，做两块，你也要一块。”至于其他人，说一声就行了，让他们自己准备。

下午，再次拨通陆父的电话：“爸爸？”

陆国平的声音还带着些喘：“橙橙，你和竞川是不是想问报考哪里？”

“对呀，爸爸，我想回沪市。”她上一世在沪市高校双子星之一的大学就读，还挺怀念那里的，她也想念这一世的家人。

话筒那头，陆国平沉吟了片刻：“你们复习的怎么样，那套丛书上的题都会做了？”

“都会了，我们现在就是背背政治。”陆西橙如实说道。

“那爸爸建议你们报考京城，最好读华清或者京大，华清吧，和爸爸当校友。”

虽然沪市几所高校也是全国重点，但论整体的教学实力还比不上京城的两所。

陆国平自己是华清毕业的，有华清情结，希望自己的儿女也能入读他的母校。

“对了，我把你们奶奶也接来了，让奶奶来说。”陆国平把话筒交给母亲。

陆奶奶慈爱的声音响起：“妹妹，你还小，奶奶知道你想家，不用记挂着家里，趁着年轻，有机会就朝着最好的目标前进，在京城念书，以后也能回沪市工作。”

“奶奶……”陆西橙撒娇，“您都不想我回家的嘛！”

陆奶奶笑了：“傻孩子，奶奶当然想你回家，但为人长辈，不能将子女绑在身边。”

他们这一辈人，其实经历过很多的分别，因为工作，夫妻两地分居几十年的都有，为了求学去别的城市真的不算什么。

京城和沪市都是大城市，火车来回很方便，陆奶奶觉得，照这个趋势下去，地区与地区之间人员流通不会再像以前那么严格，说不定过几年都不需要介绍信了，更加方便。

“不过也要根据你们想学什么专业来，奶奶和你们细细讲讲……”小孙女孙女婿在乡下消息不灵通，陆奶奶作为高校的常客能搜集到的资料就多了，哪个专业哪个领域有哪些知名的教授学者，分别在哪些学校任教，京城和沪市几个大学的学科优势是什么，她全都整理得清清楚楚。

她说，陆西橙在这边复述，霍竞川则拿着纸笔记录。

“不仅要选个好学校，更要选个好老师，奶奶和你们爸爸只能给你们提供意见，最终还是要你们自己做决定。”陆奶奶最后说道，主要是考个好成绩，到时候自然会有好学校主动递出橄榄枝。

“谢谢奶奶，我们会好好考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