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失去了两位工作伙伴，一位注定不能和谐共处的人和一辆老态龙钟的车，赵磊就如一只泄了气的气球，无精打采的瘫坐在椅子上。他刚放下电话，由于上周缺席了工作例会，今天已经被几通电话追问，听那边的口气局长对他最近的工作态度很不满意……

唉！没办法，就算是头牛也有不想耕地的时候，何况是个大活人，带点个人情绪不很正常嘛！赵磊撇了撇嘴，百无聊赖环顾起自己这一亩三分的办公室来。

办公室的陈设几乎和之前无异，只不过从走廊的那头搬到这头，从一个部门的头儿变成整个分局的保姆，办公室自然也就宽敞些。只是他还不习惯，眼前安放着的办公桌是最新一批配备来的物资，抽屉安放在左侧，往常习惯性往右侧拉开抽屉，最近总是扑了空。说起来这也怪自己，没事儿瞎操心什么，捯饬一堆旧电脑，还敢搬到分局长桌上……没过多久上头下发的办公用品就到了，崭新的，他这不是明摆着自取其辱嘛！

赵磊深深叹了叹气，他将备用钥匙扔进抽屉，心里估摸着大概一周之内都不会再用到它，因为车行的人才把罢了工的汽车拖走，加上修缮的时间，一个星期或许还有些紧俏，也许是发动机坏了，也或许是引擎出故障，毕竟它已经属于老破旧的一类，他也嘱咐车行的人，“慢慢的、细细的检查，就当最后挽救它的生命吧！”。

车行工作人员在现场大致查看一番之后便给出了几乎达到报废程度的结论，也给了重新换辆代步的建议。不过换辆车子哪里是件容易的事情，尽管是辆二手车，也不可避免的对它产生了依恋，似乎失去了它，就失去了出行能力。因此他决定最后拯救它一回。

解决了这个大麻烦，赵磊如释重负。但是积压的工作不能不做，想到这些他就不由得连连哀叹。

拖车的尾气久久不散，大概与这天气相关，没有一丁点儿风的身影，闷得叫人心慌意乱。对于汽车罢工一事，赵磊倒也释然了，想必它也遭受了这岁月的蹉跎，想要歇一歇，那就随它去吧。车辆与人无异，需要保养与呵护，车辆不保养维修，便三天两头以罢工要挟。而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不进行维系，早晚得淡了散了。想到这里，他心中的无力感瞬间倍增。

分局的人事任命通知下达的时候，他正作为唯一一位分局领导人参加业务培训会。

实际上就连“领导人”这个头衔也是借来的，不知道哪天才能还回去，运气好的话，也许会美梦成真，不过这一切都不在他的掌控范围内，每每想到，总是有心无力。

这种原本该由更高级别领导，即——分局长参与的会议，他已经顺利替代了半年之久。这也使得他在思想层面逐渐升华，有时甚至认为可以与其他分局长相媲美。

既然参与了会议，与之相关的工作自然也由他暂时代办。上头的意思向来模棱两可，一时之间他并分辨不清“暂代”二字的真实意义，不过，这在一个男人自我沉淀的阶段里，无疑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情。既然尚未明确，也就代表他所期盼和瞻仰的一切仍有可能。

会议总是会在三月进行，原本会在上一年的十二月下达的任命通知，由于上层领导的更迭而迟迟拖延。眼看就要进入四月份。

这段时间里赵磊正意气风发，因为春天是万物伊始，自然而然令人精神充沛。不仅如此，良好的精气神使得他在工作上几乎不遗余力，也因为表现良好多次受到上级赞扬。

三月初的时候，南区分局长的位置花落谁家的话题层出不穷，谣言几乎分成了两大派系，一个派系认为赵磊势在必得，成员多半是共事过的老同事们；而另一个派系认为空降兵的可能性最大，成员自然是一些表面上嘘寒问暖，背地里捧高踩低的家伙们。

对于这些，赵磊当然非常在意。在顶着这个头衔的日子里，他几乎奉献了所有的时间与精力，从不敢懈怠半分，并且，他完全摈弃了往日打酱油的德行，积极成长为一名合格的分局领导人。

不过话题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流传后便终止了。局长亲自扔了一位来历不明的空降兵。然而，经过局长郑重其事的一番介绍后，赵磊仍旧不明白自己输在哪里。是资历？学识？还是人脉？美好的梦想终究会被现实打破，分局长还未上任的那段时间，赵磊再次陷入颓废期。

三月初时开了满城粉嫩粉嫩的桃花，到了月底，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被嫩绿的树叶代替，城中到处春意盎然。

到了分局长就任仪式这天，赵磊再次作为分局代表参加欢迎会。车子才驶进总局大院，轰隆隆的汽车发动机声响便引来了不少人，每当这时，他总会将车驶到靠近围墙边的不起眼的位置，然后低着头，灰溜溜的逃进办公楼内部，才能勉强逃过一劫。实际上这一切都是心理作祟，难道是担心噪音扰民，心里过意不去？实际上他是被人关注罢了！

第十四章 天上掉下个分局长

参加类似的会议赵磊总会踩着点儿到场，这样能尽量避免同会议内容无关的人员接触。尽管总局也不乏一些相熟之人，业务上的来往难免接触，一来二去的，便混了熟脸。但他奉行独身主义——能不麻烦别人的就尽量不麻烦，免去不必要的人情往来。

说得好听是欢迎会，也不像企业单位那般隆重，没有香槟和啤酒，更没有所谓的欢迎辞，仅仅只是总局召开的内部会议，比平时多了几句话而已。并且，无关人员无需参与——这是通知上写的。赵磊几乎已经习惯了一成不变的规矩，似乎是由于内心不再挣扎，因此也就不再期盼的再多。

但今天他有种说不出的愤慨，或许是由于即将到手的香饽饽被他人掠夺，无端遭受工作和生活的双重背弃，心中落下郁结，却无从解开罢了！他依旧是蜷缩在会议室的最末端，不肯上前一步。

由一张长方形的会议桌占据了大半位置的会议室今天不似往常拥挤，会议桌上围了一圈人，这一圈几乎是高层领导，比如局长和他的副局长们；外围还有一圈人，这一圈就包含了赵磊。这样的场合，他几乎不冒头，乐于当缩头乌龟。而经过了刚才局长的一番慷慨激昂的致辞，他已经大致锁定了此次会议的中心人物，南区分局的新任“分局长”。

没错，局长介绍的时候，特地将每个字都加重了些，似乎在提醒某些人，赵磊暂时还参不透他的真实用意。不过，赵磊跌落深渊的灵魂很快就死灰复燃了，要知道南区情况复杂，多少人栽了大跟头。如今看着倒是一派祥和，只怕过不了多久就会遍地硝烟咯。这样一想，再大个分局长也坚持不了太久，总归是会变的，有变化就证明一切都还有机会。他也在同时恢复到热情澎湃的状态。

当局长说，“南区终归是需要团队协作来恢复它本该具有的蓬勃朝气”的时候，赵磊比任何人更激动，他带头热烈的鼓掌，以此来表达内心真挚的渴望。显然，在座的每一个人都同样具备这项随时随地迸发热情的技能。

局长絮絮叨叨半天，热烈的鼓掌如同涨潮般褪去又涨起，终于进入到未来的分局长个人秀环节。由于进入办公室里时，其他人都已经落座，赵磊失去了一睹代理分局长容颜的机会，如果是名男性，他想大概自己至始至终都会心无波澜。并且会尽可能的使自己与他毫无工作以外的任何交集。

可她是个女人。

并且这高耸的马尾上垂着一头乌黑的卷发，直达腰际线，从侧边看去，一只雪白的耳朵前露出同样雪白的脸颊。即便她和在座的一样，身着深蓝色工作装，也掩盖不住她纤瘦的身材，姣好的容颜。她如同鹤立鸡群一般，站在这群四五十岁的母狼和公狼们之间，熠熠生辉。

对桌的男人们个个两眼放光，像是寻到了宝物一般。少数的几个女人们倒略微淡定，大概心底也在翻江倒海吧！

光是背影，就足以让一部分人心花怒放。等她转过身来，柔声细语就像春雨一般播撒在人们的心房，男人们便彻底沦陷了。

赵磊和其他男人们一样，深深陷入在这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的温柔乡里。

他看到的她，长有着一双朝露一样清澈的眼睛，一张像玫瑰花瓣一样粉嫩的嘴唇，还有白皙的皮肤。

面对这样一个女人，他即使内心再不情愿，恐怕也只剩为之动容了。这一切大概是上天注定的，关了一道门，总归还留了一扇窗。

他在心里浮现出一种美好幻想，幻想着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而她在眼前为他搔首弄姿…他甚至开始幻想和她步入婚姻的殿堂。那么，孩子会像谁呢！像她？男孩会是大眼睛吧！不能像我，塌鼻子小眼睛……多少有些磕碜了！

轰——一声，会议室里响起了比刚才每一次鼓掌都要热烈数倍的掌声，这大概便是“美的效应”，赵磊自然跟风。

“接下来的时间，大家互相交流交流。小宁，工作上有什么问题及时沟通，我尽量为你解决，当然了，生活上有什么困难，也可以提出，经费、物资，咱这儿有的是。”局长慷慨授意道。

往日的局长有多抠搜，在场的人大都是领教过的，因此当他说完这番客套话，会议室里顿时鸦雀无声了，大家都是要多震惊就有多震惊。

“怎么？你们有意见！”大概是意识到招来妒忌，局长毫不客气就问道。他扫视一圈，看谁脸上露出不满的神情，就狠狠盯人家一眼。

“你们这些老家伙心里想着什么我能不知道？想都别想。南区是什么情况你们不清楚？百废待兴！小宁上任顶着多少压力，咱们作为老党员，更要以身作则，该花的花，不该用的不用，能自己解决的就尽量不给组织添麻烦。”

他这样说，可赵磊并不这样想。在场的人，大概也只有他在心底暗自唾弃。同样是为南区鞠躬尽瘁，半个月前申请的经费至今杳无音讯，他的话，似乎对人不对事。

赵磊暗自摇摇头，对局长的言论深感无奈。

会后局里的场面短时间内失去了控制，环卫局已经很久没有注入过新鲜血液，何况是这样的人间尤物，自然备受人们追捧。赵磊此时已经升到“主任”头衔，所有与分局长相关的事宜都与他再无瓜葛，就连往常例行公事的寒暄，也调转矛头，指向了新任分局长。

但赵磊也并不能完全的置身事外，因为在刚才的会议中，局长出示了一共两份任命文件，一份是分局长的任命文件。另一份，则是分局办公室主任的人事任命文件。

因此在这短短的几个小时内，赵磊从神坛跌落谷底，又从谷底爬出地面，得到了办公室主任的头衔。

“赵主任”——

会议结束后，身边的人都这样称呼。赵磊当场面红耳赤，无地自容。

直到今天，他彻彻底底成了赵主任，一个任劳任怨的，疲于奔波的，呕心沥血的男人。

抽完指尖剩余的半根烟，赵磊将烟头掐灭，扔进浸了水的椭圆形烟灰缸里。烟灰缸已经有些年头，它的内部沉淀了一圈顽固污渍，尽管在外形上依旧没有任何变化，看起来也是饱经风霜的。陷入睡眠模式的电脑屏幕上此时映出他的大半个身影。三十而立，正是男人的大好时光，反观自己，无精打采且面色发黄，抬头纹在去年便毫不客气的霸上额头，使整个人看上去老气横秋，一双常年窥视电脑的眼睛形成近视，连镜片下的两只眼睛也完全凹陷了。

他猛地敲击几下键盘，屏幕上立马又呈现出他容光焕发的模样。那是一张二十五岁时留下的照片。他半屈着身子，将两只手分别压在大腿上，洁白的T恤湿了大半，紧贴在胸膛上，露出棱角分明的两块胸肌。见到这些，赵磊心头总有些得意，尽管随着年龄的增长身体和容貌已经面目全非，也难以抹去他曾朝气蓬勃的青春时光——最重要的，大概是他常怀梦想的那颗年轻的心吧！

颓废的情绪一直延续到下午，到了两点，后勤部唯一一位在职员工，即将退休的老赵打来电话，通知说分局领到了迄今为止唯一一台公务用车。赵磊才生起的丁点儿困意瞬间消散了，毕竟派车这事儿可是史无前例。若要说心中无妒忌，他恐怕做不到，不过奔跑的马儿总算粮草充足，甚至有了座驾，这对于分局而言也属实是喜事儿一桩。

“这待遇，快赶上亲闺女了！也难怪，改天换日了。”赵磊苦笑道。

赵磊在第一时间迎接新到的战友，并在老赵的怂恿下试驾了几圈。虽然是辆二手车，好在性能完好，看上去并无不足之处。

“得，往后啊！你那小破车可以名正言顺退休了！省得老是修修补补。”见他兴致勃勃，老赵调侃道。

“可不是嘛！越是着急忙慌办事情的时候，它就越是跟我对着干。”赵磊又是一阵苦笑。

“有了这个，再有个风吹日晒的天气，你也不用到处打车。你看小宁局长，每天光是打车就得花半小时时间。”

经过一个上午的讨论，赵磊才稍微对宁卿卿有了一点儿好感。听到她的苦难不免有些共情，想到上一次在老赵面前丢丑的事情，他微微笑道：“您还记着呢！”

老赵自然记得那场面，大男人哭哭啼啼，惊天地又泣鬼神，“记得！记得！哪一回你小赵淋成落汤鸡回来，不是我老赵给你熬的姜汤，喂的药。”老赵话语间颇有些感慨，似乎对赵磊的经历很是同情。

赵磊惭愧的点了点头，内心却是一阵苦涩，“也是！要不怎么说您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老赵点点头，满意的笑了笑。就像一位父亲看到自己的满心欢喜收下礼物的儿子似的，内心真的满足。

“赶快去看看吧！”似乎知道赵磊正为车的事情烦恼，他用手挥了两下，示意赵磊开走它。

赵磊会心一笑。“有了车，咱就不能偷懒了，必须得将余热发挥完啊！您先回去，这天也太热了！别再晒坏了，我先打个电话。”赵磊有些郁闷，感叹大自然真是变化莫测，这才四月，怎么会出现如此‘暑热’？

用车这样的事情自然需要向上级申请，思索片刻后，他拨出了电话。老赵患了风湿，腿脚愈加不利索，雨水天尤其明显。他吃力的一瘸一拐朝食堂的方向走去。

这老头，大概又去找苗婶儿唠嗑吧！赵磊心想。

不过，今天事情繁多，宁卿卿不好好在办公室待着，大中午跑去哪儿了呢？赵磊顿感不妙。

抄起电话，响了半天，无人接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