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苏完全没了意识，仅剩的一根细针也开始碎裂消亡，也不知若秦苏得知这样的结果是否会改变他的选择。

鬼物转身迈步向青莲奔去，丝毫没有注意到卷薄之上的两千两百零三字已逐一泛起金光，金光如水，刻痕为槽，快速流淌填满每一个字，那刻痕几不可见的最后三字也在金光漫过后变得异常清晰，宛若卷薄自身生长出，宛若天成。

不知何地的断壁残垣中，雪花簌簌飘落，正是三更月，恰照梨花雪，让这破败之景也多了几分素雅紫色。地藏紧蹙眉头盯着秦苏，有些诧异秦苏神念快速衰弱下去，难道是平衡打破了？心有救助之意，却因不知出了什么变故，一时不敢施力，很怕如此状态下反会被外力所害。

地藏本还以为自己告知秦苏方法后，剩下的不过是时间的问题，才敢有让秦王带走秦苏的提议，而此时的变故，让他古井无波的心中骤起波澜，生起丝丝后怕意。

不过五个月的时间，佛经镌刻完毕是没可能的，只得期许秦苏镌刻的文字多一点，只希望秦苏刻完了第一卷。地藏盘坐秦苏身边轻诵经文，语调如歌婉转悠长，经声如风，丝缕没入秦苏耳中、脑中。

泥丸宫内，隐有佛经诵声由天而落，轻不可闻，可卷薄之上猛然金光大起，两千两百零三条金色丝线将正与稀薄青光屏障对抗的鬼物捆绑，丝线锋锐缓缓没入鬼物身躯内。

霎时间，鬼物凄厉惨叫不止，滚滚黑烟如潮再现，许是体内吞噬的寻常鬼物已然消耗殆尽，鬼物正肉眼可见得缩小着。

地藏唇齿开合不停，双眼金光闪动看向秦苏头顶，本无异样的头顶却在地藏眼中再次呈现黑烟宣泄而出的景致，心中稍安。

随着黑烟滚滚，鬼物体内亦有道道乳白光点飞出，向那根破碎近半的细针汇聚，那本已破碎游荡的神念也被光点重新搬运回细针内，细针快速弥合，一道虚幻身形缓缓呈现，随着光点没入，虚幻的身形一点点凝实着。

“救之意，杀之愿！秦苏，你所发宏愿让你吸收了纯粹的神念，也让你担下了所有因果！”地藏感觉到秦苏的神念逐渐恢复着，口中喃喃道。

秦苏身形快速凝实，紧闭的双眼亦缓缓睁开，由茫然不知到恍然如此，一切的记忆纷至沓来，看着似萤火虫的乳白光点向自己飞来，感受着愈发强大的神念，秦苏有些明白或许这便是地藏所说的裨益吧。

回想发生的一切，当真是死过了一次，有着千丝万缕的感慨，迅速摒弃杂念看向只剩得一叶的青莲，孤零零矗立，凄凄惨惨，全然没了动静，可秦苏心中却是一喜，只要还在就好。

黑烟依旧，可金光丝线也在缓缓黯淡，秦苏再不迟疑，念起，身形化作两百余根细针掠出，直奔卷薄而去。

佛经诵声再起，浩浩荡荡，如钟如罄，两百余根细针在黑烟内翻飞。

鬼物身躯由三丈已缩至两丈半，可金光丝线也被侵染得愈发黯淡，悄无声息开始崩断。

生死亦开始了重演，丝线全部崩断，细针再次一根根破碎消散，也恰巧完成了第二卷，六百八十七字。

金光再起，将刚刚脱困的鬼物再次束缚，而仅剩的两根细针也再次开始了身形重聚，重聚得更快，也更凝实。

金光丝线仅六百余根，这意味着捆缚鬼物的时间会更短，身形再现的秦苏直接化作四百根细针飞出，彼此争抢着时间。

在这没有参照的空间内，连百无聊赖的孤寂都成了奢侈，因为每时每刻都赛跑着生死，将紧张的情绪、紧绷的局势继续推向承受不住的极限。

鬼物再次脱困，完成第三卷九百六十三字的细针复又只剩一根，然后继续捆缚、继续凝身，六百根细针出。

第四卷两千零四十二字！

第五卷八百三十字！

第六卷一千九百零九字！

第七卷九百八十九字！

七卷七次鬼门关，次次命悬一线，可秦苏已经顾不得后怕，顾不得恐慌，什么事情经历得多了都会变得麻木，尊严如此，信念如此，连生死亦是如此。

可自己的麻木也意味着行事习惯，已缩小至一丈半的鬼物也在为它的生死抗争，又怎会一次次重复同样的错误。

第八次，金光丝线再起，可鬼物却猛地双臂环抱，将卷薄护在胸前。

秦苏有些怔神，一时并未发现卷薄，可当反应过来时神念剧震，这该如何办？鬼物以身为掩，如何在卷薄上镌刻，自己虽然神念强大许多，但与鬼物相比仍是远不够看。

秦苏焦急无措，可黑烟不会暂停，丝线照旧黯淡，难道千遍、万遍的努力抵不过命运安排？难道一次次的生死关都只是预演？

正在此时，两道青光锁链再临，将鬼物双臂生生扯开，九百余根细针似鱼群而去，不敢有半分迟疑，第八卷一千七百二十四字成。

鬼物不断缩小，滚滚黑烟也变得有些稀薄，虽然乳白光点依旧，可秦苏神念的增强也越来越慢，如今每次凝聚不过几十根细针的增长，可这已然恐怖，从最初一针都难到现在千针齐现，这便是一次次的生死关带给秦苏的最大惊喜。

第九卷七百五十一字！

第十卷一千零一十三字！

第十一卷五百六十四字！

等不到下一次继续，青莲最后一片叶落，青光锁链蓦地消散，光秃秃的茎干也一点点收缩着，少许时间，只余一颗孩童拳头般的莲子漂浮，淡淡青光昏昏暗暗。

好在五百六十四道丝线已将不足丈许的鬼物缠绕，秦苏顾不及担忧，一千一百余根细针鱼贯跃出，这是最难的一关。

最少的丝线，最多的字数，加之青莲的变化让秦苏再次升起巨大的危机感，丝线根根崩断，一千一百余根细针只剩得半根针尖，第十二卷两千三百二十七字成，完美承接了束缚。

点点白光向针尖涌去，由于神念的逐渐庞大，使得搬运也变得愈发得慢。

当秦苏身形再现时，两千余根丝线只剩一半，一千两百细针飞出。

十二次生死一线，换来了一千两百根细针，如若功成，这必将是秦苏最大的一次成长飞跃。

第十三卷，一千零三十三字成，《地藏经》完，秦苏不知道会不会将鬼物消灭，他来不及想，也没有机会见证，一如往常陷入重新凝聚。

终成之瞬，刻于卷薄背面的地藏经三字金光大盛，灿烂如大日煌煌，一万七千零三十五根丝线将鬼物缠裹如茧，黑烟渐渐消散直至全无半点，那茧也变成一人高度。

经文并未消失，反而一字字从茧内跃出飞至上空，字字变得硕大无比，一万七千余字覆满整个空间，像是凭空拉上了一层帷幔，经文声不知何起，回荡不止，金光随之流转，点点金光将空间照亮。

莲子飞至帷幔之上，似有根根丝线将其与经文帷幔相连，那茧亦变成椭圆状亦随之而起，飘浮在经文下面，有轻若蚊蝇的呢喃从茧内传出，与经文声契合无二，又被经文声彻底掩盖。

秦苏已渐渐恢复身形，却始终没有醒转，似乎所有的疲惫一涌而出，将秦苏彻底淹没，逼迫其徜徉在佛光之下。

过了多少时间，秦苏并无概念，也记不清佛经诵了多少万遍，数不尽细针落笔多少万次，十万必然不止，百万也不算夸大其词，因为这是秦苏困在泥丸宫内不眠不休做的唯一的事，一万次的跌倒，一万零一次站起来，为生而战。

地藏面露笑容，感受着清晰的亲近感，也有些没有预料到秦苏超乎寻常的佛性，不知是否与那件佛门之物有关，若是秦苏此刻醒着必然会告诉地藏，也许有但不完全是，书读百遍其义自见，何况诵读了百万遍。

从夏末、至秋，过冬，春来，清风为笔再次将大地图绘成蓬勃的绿色，拂去沉沉寒意，吹来杨柳依依。

“有些不敢相信故而不敢睁眼？”地藏轻问。

“不是，我在闻春天的味道，万物复苏、迎接新生的味道。”

“没闻见自己身上发臭的味道吗？”

“额，这么长时间，你该不会连澡都没给我洗过吧？”

“阿弥陀佛，衲子并没有这个服务！”

秦苏双眼猛地睁开，哪怕被光明刺得疼痛，仍是舍不得眨眼，眼神深邃透亮，满是坚毅刚强，锐利又沧桑。

“地藏，我想死你了！”秦苏怪笑一声，直扑向地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