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不说，你不知道吗？”陆昭昭反问，随手在偏过头去的瞬间，不着痕迹地将眼泪抹去，“我想跟你说的，我想跟你说很久了，你自己回忆一下，过去的两年里我是不是比平常更多的联系你，去看你，你没有想过那是为什么吗？”

“我......”

他当然没有想到，女儿是因为得病了。他还以为，女儿只是在外面过的不好才去找他，是想要......是想要找他拿点钱的。但他也没有钱啊......

“我不止找过你，我还去找过我妈。”陆昭昭说，委屈极了，眼泪不断地往下掉。“你有想过，我知道自己生病的时候，我会有多绝望吗？白血病，那需要花很多钱的，我拼了命的挣钱，我想要攒钱治病，可我连买药的钱都不够。我想活，我去找你们，我希望你们可以救救我，但是你们呢？你们除了把我生下来，你们有做过一件像是爸妈该做的事情吗？”

这也是第一次，陆昭昭当面质问。

对她来说，重生之后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把自己曾经承受的委屈全部都说出来，命运给了她这一次特殊的机会，她想要告诉自己的父母，过去的两年里她到底怎么捱过来的。

爸爸站在床尾，她的每一句话都戳在爸爸心里。

他......他也不是不爱自己的女儿，只是，他活得太卑微了，没有什么理想没有什么抱负，从前就是这样。每天工作混日子，到时候拿钱，买烟买酒跟工友打牌，他在一个低端的舒适圈里，不想要努力，不想要改变什么，只要周围的任何事情不会影响到他可以继续这样活着，他根本不会去想要做些什么事情来改变目前的生活现状。

当初妻子就是因为这个才跟他离婚的，离婚之后，妻子没有要女儿，他把年幼的女儿往自己父母那里一扔，自己照样可以孑然一身的潇洒过日子，自己挣自己花，根本没有想过要去承担什么责任。反而刚开始还庆幸过，离了婚以后再没有女人唠叨他，也不用动不动打架闹一场，日子轻松了很多。

可是他不负责任的代价就是......他的女儿糟了报应。

“乞丐。你知道这是我上学那会儿，同学给我起的外号吗？”陆昭昭流着泪质问，“我有爸爸有妈妈却跟没有一样，我跟着爷爷奶奶生活，你的日子就算再不济收入再少，你有想过爷爷奶奶每个月才有多少钱吗？他们都能养我，供我上学的。你呢？你在哪儿？你的日子只图自己逍遥自在，不求上进，但是我呢？是......我没资格要求你养我，但你们为什么要生我呀！你们生我就是为了把我带到是这个世界上来遭罪的吗！？你们生我一场，为什么不能好好的养我，我不求多富贵，多有钱，我就是想要一个家，我可以不买新衣服新鞋子，我可以不要新的书包新的铅笔盒，养我花不了多少钱的，我就是想要......想要我的家，像一个家。”

这些话，很久之前她就想说了。

养她真的不会花多少钱的，她只是想要一个平静稳定的生活而已。至少，至少在她还小的时候，不用天天都在担心，如果爷爷奶奶死了怎么办。她不用半夜爬起来，去试试看爷爷奶奶还有没有气......她是真的害怕，在那个她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的年纪，她害怕去捡垃圾，去吃垃圾才能活。

她就像个乞丐一样，穿着别人不要的衣服和鞋子，过得穷酸，还要被迫懂事，即使知道眼前的人是在嘲笑她挖苦她，她还是要装作不在意的样子。

她恨吗？

恨......恨爸爸的不争气，恨爸爸的不负责任。她也不是说非要他们拿出多少钱来养她，只是希望，他们既然生了她，至少也该担负起那个照顾她的责任。

后来，谁都靠不住了，她只能一遍遍的说服自己，这个世界上他们原本就可以是毫不相关的人，他们跟她又没有感情，又凭什么要担负起那个养育她的责任呢。

不对任何人抱有希望，就不会在希望却无法得到的那一刻，感觉自己掉进了地狱。妈妈可以逃离爸爸，开始自己的新生活，爸爸也可以逃离她，过自己的生活，她之所以难过和绝望，是因为在这个世界上他们本该是亲密的一家人，他们把她带到这个世界上，却让她活得像一个乞丐。

“昭昭，你恨爸爸吧......是爸爸没用......”他守在女儿床边，来的路上就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知道女儿肯定会发一通脾气，只要他像以前一样，由着她把心里的委屈都发泄出来就完了。

可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去做一点什么，改变这些，改变女儿早在遭遇的不幸。

“你有想象过吗，”陆昭昭对于亲情的渴望早都已经死了，要不是她过去两个月里在自己的故事中见到了那个自己创造出来的父母，她现在都不会觉得失望了。“如果这一次，我没有得救，那么你现在看到的，就是一具太平间里等着被认领的尸体了。你这种人，凭什么要结婚生孩子啊，如果你没有想过要为你的妻子和孩子撑起一种生活，你自己活着不行吗？你是懒，不上进，你不想要努力，不想要去承担别人的生活，那你从一开始就应该自己老老实实的认命生活，而不是把别人的人生搞得一团糟，再像一只老鼠一样灰溜溜的溜掉，溜回到你那种暗无天日的老鼠洞里，过着有今天没明天的生活。”

她想象过，如果她的生命没有出现奇迹，陆知然没有来救她，她在路边昏死过去被好心人送到医院里来，一个人在角落里昏迷着死去......她的爸爸到太平间来认领尸体的时候，会不会为她掉一滴泪。

会吧。

他也不过是个普通人，是普通人里最差的那一种，有血有肉有感情，可这一切都不会改变他那种不求上进不负责任的生活态度。

他根本不会意识到，是因为他，才导致了他的女儿过上了这样悲惨的人生，他会哭一场，办一场特别简单不需要花多少钱的葬礼，然后把份子钱收一收，把女儿埋葬，继续过他自己的生活去了。

“昭昭，你......你对爸爸很失望吧，你不要这样说爸爸，爸爸也是......”

“你装什么可怜！可怜的是我！”陆昭昭见惯了他这样的态度，总是会卖弄可怜，告诉她，自己过得有多么辛苦多么无助，“你这样演戏，有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