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断有谁闻
作者:古月今生 | 分类:古言 | 字数:57.1万
本书由华夏小说网签约发行,版权所有侵权必究
第88章 月没星沉(中)
李义山这一病病了不少时间,好在柳仲郢体谅他的心情,亦不去烦扰。这日正在屋中看书,忽听佣人阿兴来报有人拜访,阿兴的话音方落,已见一个高大瘦削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一身黑色道袍,背负一柄长剑,正似笑非笑地站在门外望向李义山!
渠成?!李义山喜出望外,一跃而起。
十年前峨嵋山清风道长到访玉阳观时,云机道长曾与他约定今年前往峨嵋相聚,不想自去年一病后云机道长动作迟缓不少,故玉钟师兄执意不肯让师父出行。故玉石受了云机道长所托,代其赴友人之约,因听说李义山在梓州,便顺道寻来看望他。
李义山问知云机道长,玉石说他思绪清晰,只是身子大不如前,又提及文安大师已于旧年仙逝了。李义山仰脸轻轻叹息一声,没有言语。算起来他与玉石有八九年未见面了,细看玉石虽出家多年,却依然性格放达任性,比以前谈笑更随意;反观自己比他小了好几岁,却是憔悴多病,面黄气短。玉石也感慨地看着眼前曾因直言敢陈让自己饮佩不已的玉溪,旁人见了真难以相信,十余年前玉溪是那样气宇轩昂、抱负冲天、傲睨权贵的美男子!难怪师父总是耿耿地放心不下他!
玉石笑着拍拍李义山的肩道:“你可别躲懒,让我瞧瞧你的病,若是好些了,得作东带我四处转转。”
李义山亦颇通医道药理,便笑道:“作东是自然的,我也不是什么大病,不过是伤了点风而已。”
但玉石早已不由分说地抓过他的手来搭在脉上,细探了半晌,果然李义山也不是大病,只是郁结所致,肝气不舒,正是所谓的心病了!他亦不多说,嘱咐李义山榻上坐好,自己盘膝合掌坐在他身边,闭目凝神运气。李义山还想调侃他,忽然感觉一股暖暖的气流从背上缓缓而入,在体内徐徐游走,并愈来愈强,渐渐浸润了全身,心头的各种积郁也象被这种气流引导着疏散了不少,身体逐渐轻松畅快起来。
良久,方听见玉石轻声道:“好,睁开眼看看,感觉如何?”
李义山睁开双目,确实感觉通体舒畅了不少。却见玉石早已站了起来,正偏着头等着他的回答,见李义山一笑,便瞅着他得意地道:“今日可有人带我去逛逛了!”
说是作东道,但李义山自己亦在此人地生疏又很少出门,向阿兴问询,他却一气说了七八个寺观名称,什么“兜率寺、三清观、慧义寺、观音寺……”
玉石忙打断了他,道:“你别看我是个道士就说佛观,且说点别的景致罢。”
“别的景致,”阿兴挠了一下头,省悟一般地笑了起来,“有牡丹楼、艳芳楼……”
李义山望着收敛了笑意无可奈何的玉石,不由大笑起来,打断了阿兴道:“你只说有些什么好看的山水风景吧!”
阿兴又挠了好一会儿头:“山水?牛头山、印盒山、长平山,水么?有涪水……”他说着又开始挠头。
因一般人常戏谑地称道士为牛鼻子,玉石便瞟了那人一眼,见他并没有调侃的意思,遂打断他道:“罢了,那就长平山吧!”又无奈地向李义山道,“才出了山来又是山!”
李义山不由又笑了起来,见他笑得爽朗,玉石不由心里叹了口气,此时才总算是略微看到一点他从前的影子。
出了门李义山才知道,外面早已是春色满溢姹紫嫣红的景致,杨柳拂面芳草如茵,令人眼睛一亮。今日天气极好,去往长平山的道路上,更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问了问才知道多是进寺烧香之人,原来慧义寺就在长平山山腰之上。李义山不由地望着玉石又笑了起来,玉石亦豁朗地自嘲道:“师父曾说我此生命数必得出家而无恙,看来果真处处逃不出如来的佛掌!”
山上景致果真不错,李义山想起唐初诗人王勃在慧义寺创作的碑铭文,便很想一观,故二人便也跟随人流入了慧义寺中。据说此寺是按星象方位落座修建的殿阁,布局精妙,庄重典雅。但那造型宏伟、金碧辉煌的宝殿不是他们的兴趣所在,那栩栩如生、宝相庄严的菩萨也不是他们所求,二人转悠了一阵,果然找到了刻有王勃碑铭文的石碑。
只是时日久了,碑上字迹已有不少磨损,看起来很有些吃力。玉石读书不多,全凭世事磨练出来的对人对事的洞察力,对这些碑刻石雕的不感兴趣,只负手在一旁观望远近的山光水色,听寺中传来声声钟响。
半晌,方听见李义山轻声长叹道:“果然是‘不废长江万古流’!”他转头对玉石道,“走吧!”自己便负手离开,也不再浏览眼前的风光景致。见他神情突然又变得萧瑟,玉石回头看了一眼石碑,知道定是它引发了玉溪的感慨,遂也不便多问,只跟了上去。
李义山确是看了王勃之文有所触动,王勃与自己一样年少即以文名世,才华横溢佳作频出,可遇盛世而不遇,更兼英年早逝,这让李义山不由惺惺相惜,心中复又郁闷难言。
玉石本撺掇李义山出来只为散散他的心,见他郁郁不乐,知师父说玉溪“心较比干多一窍”之言不虚,遂只装不知,天南海北地瞎扯着,拉着他信步乱逛。
节气虽尚在早春,但寺内满是高大的松柏香樟,依旧枝繁叶茂,接连成荫,更有不少翠竹夹道,曲径幽幽,真是远离尘世的清静所在。二人不知不觉竟到了一处僻静院落,只见院中一棵一人环抱的大樟树,两侧静悄悄的显然是和尚们住的厢房,李义山便要退出来,玉石见了院中的水井,却探头进去要找水喝。树下坐着个身着土黄色的僧衣的瘦弱老和尚,正似在树下端坐入定,玉石也不去打扰他,自己便向一旁的水井中汲水。
李义山在旁边等候,忽听一声“阿弥陀佛”,李义山望了过去,却见老和尚已霍然睁开眼睛,正目光炯炯地望着自己:“有缘居士来矣!”
李义山只一笑,摇头道:“我不信佛,仅是来寺内观光而已。”
老和尚仍盯着他,目光温和亲切地象看着不胜熟识的旧友,声音似怜似叹:“居士佛缘深厚,慧性深种,何言不信佛?”
李义山想想,这多半是寺中招徕信客的常用手法罢了,便不再答话,转身欲走。玉石想必也如此以为,抹去嘴边的水,调侃地瞅着老和尚笑道:“他可是我门中人,和尚为何说他佛缘深厚?”
老和尚抬头望了玉石一会,突然叹道:“道长前生杀戮甚重,所幸今世遇善缘存善心,一念放下心欢喜,叶落有归性自明。”
玉石怔了一下,敛去了脸上的笑容,不再出声。
老和尚仍转向一旁淡然观望的李义山,缓缓道:“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孤雁难鸣,风雨飘摇,一切因缘皆前定,莫怨今生命数奇……”
老和尚似乎漫不经心地道来的几句话,正说中了李义山的一腔心事,他已是痴了一般,半晌不能移步,不知身在何方,不知心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