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以后，雨晴站在江城的街头，想起那年初次踏上这片土地的情景，总是有些恍惚。那绿得失真的大团大团的香樟树，金色的炫目的阳光，远去的俊秀的背影，仿佛只是偶然闯进了自己的梦境，然后一觉醒来，身边只有这不动声色的香樟树，兀自长着，绿着，将岁月一圈一圈刻在自己的心里。

江城一中。

雨晴默念道。

对着显然已经翻新过的校门口，雨晴满怀怅然。校门口的香樟林荫道倒是蓊郁依旧，那块白底黑字的校牌却已经被一大块大理石取代。来往的学生兴致勃勃地谈论着，笑闹着，一如以前的自己和她们。只是，岁月匆匆向前，她和她们都再也回不到过去了。一个骑自行车的少年风一般从身边掠过，掠起无数少女追随的目光。雨晴有些恍惚，那是他吗？抑或是他？初次见面的情景慢慢浮上心头，被时光淘洗冲洗出来的画面格外清晰。

她转过身望去，看到夏日下午三点多的阳光，满世界都是。金色的阳光。炫目的阳光。阳光下那渐渐远去的两个亲密的背影。白衬衫，蓝色牛仔裤。高高的，瘦而不削的身影。

只是，物是人非，他们现在会是怎样呢？雨晴想起今天下午的同学会，微微有些紧张和激动。

“好球！”小操场上依旧热火朝天，男孩们依旧挥洒着青春的热汗。雨晴抬眼望去，空荡荡的视线尽头，那记忆中的两个男孩已渐渐远去，直到淡出自己的生命。

雨晴凝视着操场，香樟树依旧浓绿一片。学校应该进行了改造，几棵银杏树点缀其间，金黄的小扇子在风中簌簌。操场上的广播声依稀在耳边，雨晴仿佛看见了那个单薄而稚嫩的自己在认真地做着广播操，她知道将在这片土地上发生什么吗？如果可以预知，她还会如此安静，还会选择在这里生活学习吗？

雨晴走上楼梯，走廊的最后一间，201。门牌已经换成塑料的了，不再是初见时那么朴实。透过窗帘望进去，小小的房间窄窄的床铺，一如从前。现在，这里面也会有悲欢喜乐聚散离合上演吗？也会有熄灯前的夜谈会早操前的赖床吗？也会有王小娅和殷采荷、叶婧瑶吗？

走过天桥，爬到三楼，高三（3）的教室还在原来的位置。教室里依旧有两耳不闻窗外事拼命背书的男孩女孩，也依旧还有聚在一起笑闹的人群。自己坐过的那个位置，如今安坐着一个瘦弱高挑的女生。她微微垂着头，似乎在看着什么，嘴角溢出掩饰不住的笑意。

她的后座不在。会是个男孩吗？他也会在上课默默地注视前座的她，心旌摇荡地看着她的马尾扫过自己的课桌吗？或者拽住她的发尾，捉弄她，只为看到她生气模样？雨晴驻足观望，不觉有些出神。突然觉得教室里的声音瞬间安静下来，才意识到自己站在教室外面太像来查岗的，哂笑一声往楼下走。

食堂边，那棵树叶枯黄的海棠树的枝干旁逸斜出着。雨晴抚着它龟裂苍老的树干，相信明年春天它还会繁花满枝，一如既往。因为过去的岁月里，它从来没有让雨晴失望过。

绕过海棠树，拾阶而上，就是大食堂了。五分钱的酱油汤，一毛钱的大白菜，雨晴整整吃了三年。现在的食堂里应该早就没有酱油汤了吧，学生也不用再像以前带米蒸饭了吧。

远远的，有一个身影敏捷地越过灌木丛。江城一中还是有猫。可惜不是那只小白。也不知道那小白后来去了哪里，它就这么决然地离开，在某天，连个背影都不曾留给雨晴。雨晴无法想象它离开的原因，一如许多人和事，你猜不透他们在你的生命里出现又消失的理由。

雨晴呆坐着发了一会愣，有几个小女生从身旁经过，看看雨晴，偷偷地议论着什么。

是觉得奇怪吧。校园里突然来了个怪阿姨，坐在这里兀自伤神。雨晴叹了口气，站起身来，看了看腕上的浪琴表。指针滑向了三点。同学聚会的时间定的是四点，该离开了。

离开江城一中的时候，雨晴忍不住回头望。那些回头望见的青春，早已化作无数的肥料，滋养着自己的生命，在暗夜的梦里开出一大朵一大朵绚丽的记忆之花。所有的记忆之花，拼凑出了那些隐忍而躁动的青春。那时候以为什么都可以天长地久，动不动就许以地老天荒，结果都败在了岁月手下！空留记忆的幻影，在岁月里摇曳。何其幸运，我们相遇；何其不幸，我们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