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此刻正上演着别离，大概没人相信赫连瑛会难过。

她笑得那样温柔，连眼睛里都带着光，真实到把自己都骗过去了。

听着马蹄声渐行渐远，她有那么一瞬间，真的很想追上兄长再送一程。然而，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她既然答应了，就不可能回头。

可知道是一回事，难过就是另一回事了。

背转过身子蹲在地上，赫连瑛将清王妃的身份抛在脑后，像个迷路的孩子一样，捂住脸默默抽泣着。

她没有哥哥了，即使再想念，她也很难见到哥哥了。

赫连瑛哭得伤心，自是没有注意到茶摊的老婆婆抽出手帕递给高雍，语重心长地劝告他，“小娘子远嫁过来不容易，公子若都不肯为她做主，她便真的无人可依靠了。”

高雍接过帕子道了谢，却依然站在原地不动，直到赫连瑛哭够了抬起脸看向自己，才蹲下身子为她擦去眼泪。

“回家吧，走之前让宋姑姑给你准备了糕点，这会儿回去吃正好。”

他说话时语速很慢，表情也是一如既往的平和温柔，那双眼睛里，并没有所谓的怜悯同情。但对赫连瑛而言，却是最好的体贴。

此时此刻，她可以在擦掉眼泪后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而笑容就是她最好的武器。

关于赫连瑛的反应，高雍设想过很多种，却没想到她会红着眼角朝自己软绵绵的笑。

被泪水打湿的睫毛像是沾了水的蝴蝶翅膀，一双眸子如水洗过的夜空，是非常漂亮的墨蓝色。

眉若青山，眼如横波，曾经他不知前人为何要以此物形容女子容色，却是在今日彻底懂得了。

回去的路上，两人很是默契的选择了沉默。

虽然一开始赫连瑛就打算好了以后要怎么生活，可今日送别一事也是让她明白，打算永远只是打算。

就像一开始就告诫自己不许哭那样，临了了，她还是无法勉强自己做到理智。

婚姻不是儿戏，不是认真假装就能糊弄过一辈子。

诚然，她的温柔体贴都是真，也是发自内心的可怜高雍。

但仅靠着这点怜悯是根本不够的，她想要了解高雍，知道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而不是总在毫无头绪的猜。

“你知道么，总是猜一个人的心思很累。甚至你口中所谓的喜欢，我都觉得是种幻觉。”

勒马在王府门前停下，赫连瑛在高雍迈步跨过门槛时，于他身后悠悠叹道。

“你很好，挑不出半点毛病，让我看到的，都是在心里盘算好的模样。狡黠也好，端正也好，总带了点刻意的味道。

我了解自己和旁人不一样，见过太子妃就晓得了。想来，那个被先帝看重的姑娘定是与她不相上下。

我没指望你对我多认真，只是希望你能坦诚几分，一辈子说短不短，我不想活得太难堪。”

高雍回头与她双目相对，刚到嘴边的话立即咽下去半分。

她的眼角微红，顶着可怜兮兮的表情说出这样决绝的话，只会惹人更想欺负她一番才好。

不过，他没那么恶俗，还是更愿意和她心平气和地聊一聊。

“有什么事，先回屋再说吧。”

给了门口守卫一个眼色，高雍直接跨过门槛走了进去，旁边得令的小守卫赶忙上前弯腰行了一礼，就从赫连瑛手里接过缰绳，牵着马转去了马棚。

他步子迈得极稳，实则心里慌到不行，自己一个看大门的小小守卫，竟然亲耳听到了王爷和王妃在吵架，这不是要他的命么？

像这种家宅秘辛，都是听一句短寿十年的，他可不嫌自己命长啊。

即使手里牵着马，也不耽误小守卫溜开的速度。

赫连瑛站在影子和光的交界，看着王府里来来回回走过的仆从杂役，他们为了生存要将命运交给主子，相比自己计较的那些，属实没多大用处。

男女婚嫁，在的是一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像他们二人这种，更是扯上了两族邦交之用，原就不能期望过盛。

她不能指望他爱重自己，更不可对他动心，左右不过是具皮囊，这天下长得好看的，又不是就清王殿下一个。

今日这场气来得莫名其妙，多是与兄长别离所致，如今想开了倒觉得自己小题大做。

说不定，她还得去看看大夫，许是郁结于心，脑子发蒙的厉害，灌下几贴药就能好了。

打定主意，赫连瑛索性去了景时堂去找宋姑姑，想要托她替自己请位大夫过来诊脉。结果人还没走到那里，就撞见几个侍女小跑着从眼前过去，连请安都慌慌张张的。

“你们这是？”

“宋姑姑说主子难得清闲在家，要我们好生伺候着，这不是马上到饭点了么，她老人家还在膳房看着呢，就怕我们偷懒！”

几人中年纪大的那个留下来回了话，赫连瑛看她眉宇间有些焦急，也不多做耽搁，直接开口邀她在前面带路。

赫连瑛一路跟随着她的脚步，转过回廊和青石小径，路过假山池藻，才算彻底感受到王府占地之大，动工时耗费的人力物力可见一斑。

先帝在时以勤勉清廉着称，却也终究是个俗人。不过，为所爱之人费尽心思，本非罪过。赫连瑛心中虽感慨良多，也不是不能理解。

走到膳房门口，名叫子衿的侍女怕油烟熏到主子，就先进去报信。而宋姑姑也没让她等太久，掀开帘子打眼一看到她，就快步向她走过来。

“王妃可是有事要奴婢去做？”

抬手用袖子草草擦了把脸上的汗渍，宋姑姑被热气蒸红的圆脸，看起来格外像秋季熟透了的林檎。

刚见面时，赫连瑛就看着她面善，如今更是觉得她和蔼可亲。想到自己还要在她紧忙的时候麻烦她，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今日起来就觉得有些头昏，送别兄长后反而更难受了，想来是心中郁结难疏发了病，就打算让姑姑找个大夫过来看看。”

“王妃小小年纪背井离乡，实在不容易，若是赶上水土不服，就更折腾了。

这可不是小事，奴婢一会儿便差人去请太医，待午膳过后为您诊脉，王妃且先回去好好休息。厨房这边，奴婢也会嘱咐他们做些清淡的吃食给您送过去。”

说完，她又从身边捞了个小丫头过来，仔细嘱咐了要好生伺候主子，便转身回了膳房继续张罗安排。赫连瑛也没有推辞，任由这个小侍女搀扶着走回雁回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