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雍不喜欢江婉，是王府上下都知道的事。

先帝还在的时候，他对人家就没什么热络心思，皇帝为此很是苦恼焦虑，倒是宜皇贵妃劝他不必多想，姻缘从来非人力可为。

但好歹也是当娘的人，旁人看不出来，她总是能瞧出一二的。

江家丫头漂亮伶俐，又长眼色，儿子虽然情绪不外漏，可在看见她时，眼底的欢喜总不会错的。

那应该就是喜欢，只不过现在年纪还小，分辨不出这种情感的缘由。或许等长大就好了，那时候的宜皇贵妃如此想道。

可惜等到高雍长大，还没来得及明白什么是喜欢，就要面临着被退婚的窘境。

其实也算不上是退婚，毕竟当初只是皇帝一厢情愿的说法，甚至因为两家孩子还小，也没想着要提早定下。

可江家丫头嫁十一皇子，却是京城各家早就达成一致的事实。以至于后来，突然爆出江婉被太后赐婚给裴家大公子时，大多数人都是不相信的态度。

但也只是不相信，皇家的事，说到底和他们扯不上关系，自然没人关注清王殿下会是个什么心情。

因为除了已经死了的明宗皇帝，和不久前刚下葬阳陵的昭献皇后，再无人愿意心疼他的难处。

这些高雍都是知道的，可他还是难以抑制地心痛。

生平头一次，他认识到了自己要走的，原是一条看不见终点的路。而他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死在半路上，两手空空。

寿康宫里传出懿旨的那天，高雍刚走出皇宫大内，身后上一层层汉白玉石阶，叫他看不清楚后面人的脸。

或许是他从未看清，却一直在自以为是。

仰头看着高高升起的太阳，他看得眼睛酸疼，也不肯合上眼皮。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他牢牢记住强加于身的不公与耻辱。

太后始终不肯放心他，这么多年了，哪怕他老老实实待在王府里什么都不做，也不能让他手握权柄。

可是高雍知道，倘若自己真的一无所有，就只会变成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所以他必须骗过所有人，包括他自己，也只有这样，别人才会坚信他对今上的忠诚。

他去找了严仲微，也没有刻意做出什么，约着老狐狸喝了半天的茶，就离开了。

从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但眼里的迷惘还是被瞧了个一清二楚。即便后来严仲微真的察觉他心思不纯，也从未点破，反而乐于见到他的变化。

时至今日，他才开始一点点显露獠牙，把曾经被他压抑着的欲望逐渐释放。

至于江婉，他确实是怨过的，但前后不超过三天。

和太后相比起来，小小一个江婉，真不值得他浪费时间去应对。甚至是她背后的裴家，也没被高雍放在眼里。

区区一个阁老而已，算是个什么东西！他以后会拥有更大的权利，直至将整个皇室玩弄于股掌之中。

所以，太后没看错，他一直是有野心的。只不过他的野心不是谋朝篡位，把皇帝变成傀儡，才是他真正想要做的。

而这些阴暗的心思，他原本是打算自己默默背负的，直到他生命里出现一个意外。

起初，西边传来和亲意向的时候，高雍就知道，太后一定会把主意打到自己头上。

对此他没什么意见，相比太后把母家的姑娘塞到自己手里，他宁愿娶一个粗野无礼的异族姑娘，还能顺便打消太后的疑虑。

于情于理，这对他都是一桩稳赚不赔的买卖。结果皇兄跟他说，公主想要自己挑人，然后他还同意了。

高雍完全不理解皇兄的想法，既然人家想自己选，那肯定是冲着太子妃去的，没有什么比这个选择更能利益最大化。

莫名其妙被坏了计划，高雍其实很不爽，但是能看到太后跳脚，他又很开心。毕竟太子妃可是早早就被定下了，那个有着凤凰命的楚家三小姐，楚盈袖。

话又说回来，长着一张俊美的脸，实在给他带来了不少的好处。

以至于楚盈袖已经掩盖的足够用心了，还是让他注意到，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倾慕。

正当他准备朝楚盈袖下手的时候，宫里埋着的暗线给他递了消息，说是赫连瑛在玉华宫门口徘徊数日，许是想要见他。

姑娘家想见，他没有不去赴约的道理，再加上他有些好奇，赫连瑛来找自己是为了什么？

自从和亲公主住进了流英宫，皇宫里基本都知道了太子青睐于她，两人成双入队出入各处地方，见过的人都能看出太子对她的情意。

按理来说，她是不应该来见自己的，毕竟明眼人都会认定，太子才是最佳选择。

可他没想到，这一见，反而把自己给折了进去。以至于后来过去很多年，高雍都忘不了那一天的相遇。

漂亮的姑娘拽着他衣襟，虚张声势地逼问自己要不要娶她，他当时脑子里晕乎乎的顾不上回答，只知道傻愣愣地看着她的脸发呆。

小姑娘因为她的态度很是恼怒，双颊斜飞红晕，声音里更是有了点气急败坏的意思，“我说嫁你便不会作假，少拿打发闲人那套应付我！”

高雍更想笑了，因为离得近了些，他能清楚看到她的表情变化，和那双水晶一样清透的蓝眼睛，里面都是自己。

“公主多大了。”

几乎是没过脑子的，他的调侃脱口而出。说来也是奇怪，他总觉得这样一张漂亮鲜活的脸，做起表情来，一定很有意思。

“十七！”小姑娘没好气地应道。

高雍下意识得从头到脚打量了一圈，发现她确实蛮符合这个年纪的，甚至因为异族血统的缘故，她比同龄的姑娘还要更高挑一些。

就是这心性未免太单纯了些，他有点担心把她牵扯进来后，会让她受到伤害。

“十七了还发小孩子脾气，真是个没长大的小公主。”

伸手将人揽进怀里，高雍感觉心脏像是被什么充盈了一样，有种不被他熟知的满足感，然后不受控制地笑出了声。

于是，他开始有了反抗一切的冲动。因为赫连瑛在各种有利选择之中，仍然坚定不移地选择了自己，他没有理由不去成全。

曾经，母妃和他说过，若是有个姑娘给你的感觉很放松，那他就是最好的选择。

而现在，他的选择正躺在自己怀里，安静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