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半个时辰，退火通道的温度降了下来，窑匠们根据经验知道透明琉璃已成，便开窑取琉璃，这一百多窑几百个坩埚，浇灌了上千个琉璃制品，经过退火通道退温，因温差没控制好损毁的琉璃只有不到十只。沈氏琉璃坊家大业大的好处在这里体现出来，只这一批便生产了上千只各式透明容器。

透明的琉璃容器，放在平时放工艺品的案几之上，十分美观，散发着水晶般的皎洁光泽。上百个匠人看着自己的杰作，满脸惊奇，都用崇拜的眼光看着沈方。从邱高杰的嘴里，他们早就知道这是二公子的又一发明。

有个为首的匠头说道，“坊东，这些琉璃看起来还真不错，我们拿回家几个如何，花费从月钱里面扣除。”

还没等邱高杰回话，沈方说道“现在不行，等过了五月十八再说。”

众工匠不解其意，邱高杰笑道，“二公子要在五月十八，可儿小娘子生日那天给她一个惊喜，你们现在拿回家，只怕用不了半天，整个昌国都知道我们有新法琉璃了，那就坏了二公子的好事。”

众工匠都知道沈方与王可儿两小无猜，在他们心目中，这两位少男少女便是天生一对儿，如今听到邱高杰的解释，顿时哄然大笑，看沈方的眼光更加和善。

“不过丑话说到前面，”邱高杰收起笑容严肃地说道，“沈氏琉璃坊的规矩大家也知道，如果配方泄露出去，就是天涯海角，也会丢了性命。而且在翁山岛上面，就是跑能跑到哪里？方面百里的岛礁全部是沈家的势力范围。”

为首的匠头说道，“坊头何必担心我等，我等这些年深受沈老爷、王匠首的大恩，岂会做背叛沈家，背叛众兄弟之事。况且，李老黑的爪牙们盯着我们可盯得够紧的。”

提起李老黑，这名四十多岁的匠头脸上现出一丝怒意，显然在平时，李老黑的人少不了对琉璃坊的匠人有诸多骚扰。邱高杰也对李老黑不满，但面对匠人们，他却不好指责这个八年来一直负责沈家产业安全保密工作的前辈。“李匠头疑神疑鬼也很正常，毕竟三年前，转塘庄园唯一的一次泄密就发生在转塘窑场。”

提到那次泄密案，几个亲身经历过叛徒惩处的老人顿时脸色煞白。那时牵连到的五个匠人全部被砍了脑袋，向官府报了失踪，官府来了走了过场，连问都没问几句。倒是家人没有受到牵连，反而赏了些财物迁到了耽罗，由耽罗沈氏店铺的掌柜负责安排生活，如果没有意外，这辈子不要想回到大周了。

沈家待匠人、坊工极好，但沈氏产业的匠头们也并非心慈手软之辈，沈家的财力、权势都在大周数得上号，加上还能将相关人等直接打发到耽罗，这通天的本事，让所有匠人不敢再有非份之想。

邱高杰见众人明白事情的轻重，便放下心来，象这种杀鸡给猴看的警示教育，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有专人来负责，这是沈括早年订下的章程，出了窑场泄密案后，这个章程便执行得更加严格。邱高杰感到沈方一直没有动静，便扭过头去，见沈方独自在案几边，拿起那些凉透的透明琉璃器皿仔细查看。

“方哥儿，看出什么花来了？”

“邱大哥，你做的这批都没用。”沈方放下一个琉璃碗，“这些琉璃茶杯、琉璃碗没什么用，没人会用琉璃碗来吃饭，这茶杯也看上去很怪，不如普通茶杯好用。”

“透明琉璃碗，前所未有，一定会有很多人喜欢。”

“或许吧，不过并不是必需品。”

“哪里还有用瓷器不能替代的琉璃器皿？”邱高杰有些不服气，他的言下之意就是琉璃器皿只是新鲜，不可能取代瓷器成为必需品。

“如果将窗户的小格子去掉，用整块透明琉璃取代窗户纸，岂不是不惧刮风下雨，不惧严寒，采光也极好。”

“有道是葡萄美酒夜光杯，用透明琉璃做酒杯，甚至还可做成酒壶，无论喝葡萄酒，还是女儿红、杏花村，都比现在的瓷酒杯要强。”

“瓷器打造起来，哪里有琉璃这般容易，利用铁管可以轻易地吹制出各种形状的容器，这正是瓷器做不到的地方。”

“如果仅仅是为了喝水，倒是可以压制一些象竹筒一样的器皿，应当比竹筒更加好用。”

沈方一口气说了四种琉璃器皿，让邱高杰和匠头们听得两眼发直，从沈方的话里，他们仿佛看到整个世界都因为这些透明的琉璃而变得明亮起来。

“对了，这些天不要闲着，多做一些平板琉璃，过了十八，先把我家和王匠首家的窗户换了，另外多造一些款式，象碗、碟、茶杯之类，也可能别人喜欢，反正今天这些茶碗，丑死了。让顾大哥做一些盒子，把这些琉璃器皿成套放到盒子里面，便可以卖个好价钱，一套卖十贯，都有人抢着要。”

十贯是什么概念？一匹耕牛卖十贯，一亩良田卖十贯。对于沈氏产业的坊工而言，十贯是两个月的工钱，但是对于一般的大周百姓，十贯便意味着十六石的糙米，足够一家三口人一年的口粮。类似的普通瓷器一套下来也就是二百钱左右，而沈方居然说一套琉璃器皿可以卖十贯，更可笑的是居然在场所有匠人都信了！原因只有一个，物以稀为贵。连邱高杰都在想象这套琉璃器皿进入东京矾楼、进入皇宫大内后的景象。

对了，在器皿底部一定要留下“沈氏琉璃”的字样，沈氏琉璃工坊终于扬眉吐气了。

当天，处于兴奋状态的邱高杰还是食言了，那个琉璃观音像被他抛在脑后，他和十几个匠头象是打开闸门的洪水，不断地暴发出新的设想。

有的匠头说，完全可以做成小瓶子，里面可以盛装菜油、醋、酱油、香油等。

另外一个匠头马上接口道，做一些透明罐子放盐、糖、碱面也不错，当然花椒、大料，各种调味品都可放。

接着又有一名工匠说，可以用铁管吹出一个葫芦型状的琉璃水壶。

就如同九年前，在宣州芜湖县修建万春圩时，王匠首第一次见到由沈括展示，实际上是由沈方发明的水力车机一样，邱高杰和众匠人，因沈方的提示，停滞不前的技艺豁然打通，而后爆发出来的创造力，连他们自己也害怕，此时他们才深刻地体会道，为什么面对各种诱惑和威胁，王匠首依然选择跟着沈括、跟着沈家，并甘愿放弃员外郎的功名。

内在发生的变化远远不是外在的条件可以弥补。而创造力永远是艺术与技术之间的鸿沟，突破了这个坎，才能从一个匠人转变成一个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