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伊教授等三人特意多留了两天，就怕病人临时出状况。

令所有人都感到惊喜的是，江秀红的情况在渐渐好转。

这完全是一个医学奇迹啊！

情况稳定下来之后，进行化疗，等着做骨髓移植就可以了。

一一的英文操练得已经非常流畅了，所以她拉着罗伊说了很多话。

主要的还是感谢他能够不顾一切出手相助，并且对罗伊的医术进行了非常夸张的赞扬。

罗伊承不住这样的赞美，连连说道：“这不是我们的功劳，奇迹主要是病人创造的，我们只是做了一个医生该做的而已。”

由于江秀红之前有过逃跑的行为，所以这一次大家排了个时间表，二十四小时轮流负责照看她。

“秀红姐，你不应该放弃的！你也并不想放弃的，是吗？否则也不会走到鬼门关又走回来。你自我放弃，固执己见地走了，很多人会伤心的。这种伤心，不是一时的，而是会相伴一生的。等我到了二十岁，三十岁，五十岁，我依然会回忆起你，依然会感到痛苦，当年我明明可以帮助你可以救你，但是没能做到，因为你没有给我机会。你想让我愧疚一辈子，痛苦一辈子吗？你拒绝我的骨髓移植，就是给我的人生划上一道永远填不平的心灵伤口啊！秀红姐，你忍心吗？你真的忍心吗？你不能只为自己考虑，不能只想着让自己的内心安静平静，你也得想想我，想想我们大家，想想你的娘亲你的堂哥啊！”

江秀红带着氧气罩躺在床上，眼角滑下一串泪珠。

她还不方便说话，还没有太多的力气说话。但一一的话，一字一句她都听得真真切切，一字一句都重击着她的心脏。

在江秀红住院休养的这段时间，医院也从各方寻找着合适的骨髓配型，但始终没有比一一的骨髓更合适的。

田小麦让夏明苏通过罗伊，通过梁春梅，在更大的范围内寻找，可依然一无所获。

与江秀红有关联的所有亲人也都过来做了检查，结果没有一个能配得上的。

一一笑着说：“娘，这是天意！天意是不可违的！”

医生也说：“很多病人直到最后都等不到一个合适的配型，江秀红能死里逃生，还能恢复到现在这样，真的挺不容易的。现在她的身体恢复得还不错，能够承受骨髓移植的手术。万一等下去，病灶扩散了，到时候再想做骨髓移植也就晚了。”

田小麦推了推夏明苏，“你也同意一一捐赠骨髓？”

夏明苏紧皱着眉心，走到窗前，半晌不语。

一一走到医生面前，说：“我是捐赠者，我可以为自己的决定负责。我查过资料了，比我小的捐赠者不止一个两个，而且都活着呢，我不怕！”

“一一，你的监护人，也就是我和你爹签了字，医院才能让你捐赠骨髓，你先出去等一下吧。”田小麦很少这么严厉，最近她为这件事烦透了心，上火上得极其严重，嘴巴里面破了很多的口子，饭都没法吃了，心情自然很差，耐心也就不会太多。

一一咬咬牙，狠狠地挖了娘亲一眼，随后走到老爹身边，沉声说道：“爹，你别让我失望！”

说完就大步走出了办公室。

屋内一片沉寂，医生给夏明苏和田小麦倒了两杯热水。

他不好再多劝了，往常劝人的事情都是病人和病人家属来做的。

这次这个叫江秀红的病人的主意却有点摇摆不定，病人的母亲也是比较沉默内敛，只晓得哭，没什么大主见的样子。

他了解了一下病人与捐赠者之间的关系，后来也就能理解了。

总之，最后的决定也不是他能够做的。

他的本分尽到了，剩下的，就只是等待了，等待捐赠者的父母落锤给出最终的答案。

田小麦走到夏明苏身边，望着他说：“你真的同意了？你能不能发表一下意见？同意也好，不同意也好，我好歹得知道你怎么想的吧！”

半天打不出一个响屁，真是急死人了！

一个问题拖了这么长的时间，今天无论如何都要商量个结果出来。

“你纠结我知道，我也纠结啊。眼瞅着一个活生生的人病死，我也不忍心。秀红跟着我，帮我干了不少的事情，她聪明漂亮，会有很美好的未来，这些我都知道。如果我的骨髓跟她的配型成功了，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捐给她！你了解我的，我这么说，并不是占嘴上的便宜。一一是我的闺女，她是我的心头肉，我舍不得啊！捐赠骨髓是不会有太大的危险，但的的确确会影响身体，你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也很矛盾，对吧？人活着，并不是单纯地活着就够了，一一是个闲不住的丫头，她喜欢往外面跑，喜欢爬树，喜欢登山，她要做一个野生动物专家，她需要有体力支撑她的梦想和她的工作。我之前就看过很多骨髓捐赠者后来的生活实录，他们大多数可能并没有后悔，但生活真的非常没有质量。上楼梯会觉得累，爬五六层高的楼都需要半路歇一两次。家务活做起来都会感到吃力，整天只想坐在一个地方或者躺在一个地方休息，这种感觉会很无力会很丧，一一这种脾气性格的，会受不了的！她还小，她的愿望是很单纯美好的，可我们是她的爹她的娘，是需要为她负责任的人。我可以让她现在恨我，但不希望等她长大了之后说我们没有守护好她。夏明苏，你哑巴了吗？你说句话，成吗？我要疯掉了！”

夏明苏轻叹一口气，转身面对着田小麦，说：“你问我的意见，我的意见就是，尊重一一的选择。”

医生坐在办公桌前，埋头写着病例，耳朵支起来听着两个人的对话。

最糟糕的情况发生了，未成年捐赠者的监护人之间发生了分歧。

唉，真是麻烦呀！

接下来，不是你说服我，就是我说服你了。

田小麦的头疼得厉害，她管医生要了一粒止痛片就着温水喝下，随后再次走到夏明苏的身边。

她告诉自己要冷静要淡定，站定之后，静静地来了几次深呼吸，感觉稍微好了一些。

这个问题说来说去无非就那么几点，说多了不过是车轱辘话，没什么意义。

关键在于，在这场持久战之中，谁先投降放弃自己的选择。

医生准备下班走人了，依旧没能得出一个结果。

“你们回家再商量一下吧，最迟明天中午之前给我答复。要尽早敲定手术时间，以防病人的病情发生不可预知的变化。术前还有不少的准备工作，也要花些时间，这些你们应该都懂，我就不多废话了。”

一一在门外站着，跟个雕塑一样，一动不动的。

她探寻的目光飞过来，田小麦说：“一比一，没结果。”

一一朝爹抛了个眉眼，又觉得一个眉眼无法表达出她对老爹的满意，便又竖了根大拇指。

“爹，你最棒！”

夏明苏笑不出来，他承受的压力，大概只有田小麦能够体会到了。

回家的路上，他们决定最后的结果由全家人投票决定。

几个孩子都是半大不大的年纪，田小麦需要把所有的情况一一讲清楚。

全家七个人，每人一票，不可弃票，最终依照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得出结果。

这是一件涉及到当今和未来的大事，得有一些必要的仪式感。

吃完晚饭，清好饭桌之后，田小麦去泡了七杯热茶。

收音机里放着轻缓的钢琴曲，全家人围桌而坐，每个人面前都有一杯热茶、一张相同的田字格纸，和一根削好的铅笔。